"王岳,你說這十幾年來,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什麼事情不?"朱厚熜拉著王岳,兩個人並肩而坐,就像是兩個兄弟一般,不分貴賤.
"陛下應該對當年的事情,還是耿耿于懷吧?"
朱厚熜哼了一聲,"沒錯!我也是朱家子孫,堂堂正正,頂天立地.憑什麼就說我不配繼位,非要換個爹!我一直咽不下這口氣!"
王岳點了點頭,別說是朱厚熜,就連他都覺得過分.
朱厚熜又道:"那時候只有咱們君臣兩個,你幫著我跟那些老臣斗,又拉來了楊閣老,還爭取了心學一脈的支持……包括張閣老,賈閣老,這些人都是你給我找來的……朕能打贏楊廷和,能坐穩龍椅,你出力最大!"
王岳微微一笑,"陛下過譽了,其實以陛下的雄才,哪怕沒有臣,也能斗敗楊廷和.臣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朱厚熜呵呵一笑,並沒有否認,可他旋即又搖了搖頭.
"能斗敗楊廷和又如何?靠著朕一個人,可不會有今天的功業……開疆拓土,足足增加了一個大明的疆域,朕能傲視曆代大明天子,你可是出了最大的力氣,你說吧,朕應該怎麼賞賜你?"
王岳淡然一笑,"陛下,賞賜這些事情,臣倒是沒什麼想法,其實相比之下,臣更在乎,如何守住這麼龐大的疆域."
這下子朱厚熜也忍不住撓頭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這麼大的地盤,的確不好控制……當年太宗皇帝不就是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不得不一次次犁廷掃穴.王岳,你小子一定有好主意吧?趕快給朕說說."
朱厚熜盯著王岳,滿懷期待.
王岳歎口氣? "這個……臣也沒什麼一勞永逸的好辦法,臣只是覺得,咱們應該先弄清楚? 大明的優勢何在!或者說? 咱們大明跟以往的朝代有什麼不同."
朱厚熜眉頭挑了挑? 笑道:"好,朕想要聽聽你的高見."
"陛下,咱大明得國最正? 立國最穩? 這些話臣就不多說了……變法之後,咱大明就有了一項無與倫比的能力,那就是強大的地方動員……這套體系秦國有過? 唐初的府兵制也偶爾有過? 但是除此之外? 就沒有哪個朝代做到了."
朱厚熜頷首? "這個朕贊同? 但是秦朝二世而亡? 府兵制在貞觀之後,就趨于崩解……拿咱們大明來說,太祖建立的軍戶制,也沒有持續多久.朕這一次清丈田畝,就能真的持久嗎?不會過幾年? 又一切崩壞嗎?"
"不會!"
王岳搖頭? "陛下? 咱們除了建立起這一套動員體系之外? 咱們還建立了貨幣體系."
"貨幣?"
王岳點頭,"沒錯,我們擁有強大的財政能力? 當朝廷不能僅僅靠著命令動員百姓的時候,就可以花錢,利用錢財雇傭百姓."
朱厚熜思忖了片刻,又道:"朕認可你的說法,可朕也知道,當年的趙宋就有驚人的財力,雇傭了眾多的士兵,卻仍改變不了積貧積弱,恥辱亡國的命運……這又是什麼原因?"
王岳笑道:"趙宋有財政收入,卻沒有基層的動員能力,因此趙宋的財政,出于極大的浪費之中.簡單說,就是他們雖然花費了七成的國庫收入,卻沒法養一支強兵.這一點和咱們大明完全不同."
"而更重要的是,咱們的財政來源!"
朱厚熜眉頭微皺,低聲道:"你說說吧!"
"很簡單,趙宋的財稅是靠著鹽酒茶鐵……一切能賺錢的東西,都用來斂財了.而咱們大明,則是有很強大的工商力量.比如我們的餓鋼鐵,煤炭,機械,海外貿易,甚至我們還能對外搶奪!"
"這些財政來源,可不是靠搶奪百姓來的,相反,這些行業越是發展,對百姓的好處就越大,民生也會更進步."
"而且隨著產出增加,需要的貨幣就更多,朝廷能發行更多的貨幣,掌握更多的財富,擁有更強大的能力!"
"總而言之一句話,咱們大明已經和其他朝代不是一個維度了."
瞧這話說的,實在是太有水平了.
朱厚熜臉都紅了,朕這麼厲害嗎?
真是有點驕傲啊!
"對了,王岳,你還沒說打算怎麼辦嗎?不會是光靠著吹牛,就能解決一切難題吧?"
還好,朱厚熜還算冷靜,沒有徹底昏了頭.
王岳笑呵呵道:"陛下,臣想說的是咱們的力量不一樣了,有很多過去不能用的辦法,現在也能拿出來了."
"怎麼說?"
"就比如周代的分封.其實按照西周最初的分封格局,周王室的疆土最肥沃,拱衛王室的幾個大諸侯,也非比尋常.可經過了幾百年的發展,周王室原來的疆土,面臨著嚴重的洪災,而且缺少發展空間,力量越來越弱.就連衛國啊,魯國啊,宋國啊,這些早期的大諸侯,也衰敗下去.反而是那些原本處于邊緣地帶的小諸侯,因為有無窮的開拓空間,逐漸成為大國,甚至擁有了一統天下的實力."
"正因為如此,曆代以來,對于分封,都是持比較負面的看法.但是今天的大明,還會有這種擔憂嗎?"
王岳指了指面前的地圖,笑呵呵道:"天下有多大,一地的發展潛力到什麼程度,想必已經一目了然.臣想問陛下,分封是不是真的那麼後患無窮呢?"
朱厚熜眉頭挑了挑,仔細看著地圖,不得不說,還真有道理.
就拿被分封到遼東四郡的幾位藩王來說,他們還有多大的本事?吞並朝鮮,再吞並倭國……只怕到了那一步,也根本沒法撼動大明的優勢.
當然了,像地域遼闊,潛力驚人的美洲,要是分封給某個雄才大略的人物,說不定幾十年,上百年之後,會成為大明的心腹之患.
但除此之外,還真不用太在乎.
當然了,也不是說就真的高枕無憂,蒙古國分封了四大汗國,而在四大汗國之下,還有許許多多王公,他們彼此征伐不休,可以說龐大的蒙古帝國,就是被自己人折騰垮的.
大明雖說有絕對優勢,但是弄到遍地烽火,四處冒煙,那也是行不通的.
王岳和朱厚熜談論著治理國土的辦法,龐大而悠久的曆史,用得不好是沉重負擔,但用好了,卻是無與倫比的財富.
畢竟各種各樣的辦法,老祖宗已經都使用過了,什麼風浪也都經曆過,而且還不止一次,要是還不知道怎麼辦,那也是蠢得沒救了.
……
土默川,昔日的汗帳.
自從俺答西征之後,一刻哈屯就把李天寵趕了出去,再也沒讓他進來一步.
可今天的情況卻有些特殊,一刻哈屯忙前忙後,親手准備了烤全羊,想要邀請李天寵,就在她焦急等待之時,突然有人趕來.
"啟稟哈屯,李大人說了,他公務繁忙,還請哈屯原諒,改日一定造訪."
一刻哈屯頓了一下,突然盯著來人,激動道:"後面的半句,是你說得,還是李天寵說的?"
報信的人十分無奈,只能道:"哈屯,李天寵不過是無名小吏,在乎他干什麼!"
還沒等他說完,一刻哈屯就狠狠一擺手.
無名小吏,的確是無名小吏,那是以往!
昔日的李天寵是奉了明廷命令,過來協調,幫助蒙古順利解決困難.說白了就是個送東西的聯絡員,像這樣的官,足有二三十個之多.
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明廷已經下令,李天寵出任天德軍節度使……整個陰山南北,河套地區,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權柄之大,簡直能嚇死人!
相反,她這個哈屯,也因為失去了俺答,變得無足輕重了.
這才多長時間,身份就來個驚天逆轉!
一刻哈屯沉吟片刻,咬牙道:"他忙,我就去看他!抬著羊羔美酒……大大方方,敲鑼打鼓過去!"
手下人一聽,忍不住道:"哈屯,你,你這麼過去?萬一讓人誤會了怎麼辦?"
"誤會?"一刻哈屯突然笑了,"誤會最好,我還擔心沒有誤會呢!"
……
一刻哈屯敲鑼打鼓上門,而此刻的李天寵,正在跟胡宗憲交談.李天寵被任命為天德軍節度使,而胡宗憲這是接了個西域都護的位置,要求進駐哈密,兩個人正在商量著,要怎麼應付接下來的事情.
"大人,一刻哈屯來了."
李天寵頭也不抬,隨口道:"讓她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