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魔轉身凝望著我,投射憎惡的詛咒神念.
我從來沒有想到,它們會全部蘇醒.如果任由它們逃離出去,對于人間無疑是一場毀滅之災.當初僅僅從萬魔殿逃出一個百里春秋,就毀滅了大半個南疆的人族.
萬魔只轉身看了我一眼,又重新轉過頭去,匍匐跪在地上朝拜.
只見萬魔殿前方中央的祭壇上,正幽幽懸浮著一個女子.
女子黑發,穿著一身漆黑如墨的長袍,頭上戴著斗篷,背對著殿門.全身都被黑暗籠罩,只露出一雙雪白如玉的赤足,散發著無盡的誘惑.
僅僅一雙玉足,就給人一種顛倒眾生的感覺.
這個背影我很熟悉,這雙玉足也曾經被我握在手中.
萬魔察覺到了我的存在,可是蒹葭卻仿佛對我的到來一無所知,她安靜的懸浮在空中,一動不動.
最關鍵的是,我從蒹葭身上察覺不到半點熟悉的氣息.
便在我的心一點點的下沉的時候,蒹葭對我轉過身來.
熟悉的面容,陌生的眼神.
眼光定在我身上,又像是穿透我的身體看向我身後的黑暗.
最令我震驚的是,蒹葭衣襟敞開的胸口有一個恐怖駭人的血洞,就在心髒部位.
蒹葭是道心魔體,而現在道心已經變成了空洞.
怪不得我從她身上感受不到半分熟悉的氣息,現在的她和道無緣,只剩下魔.
姽婳不是從前的姽婳,想不到蒹葭也不是從前的蒹葭了.
"你終于來了."冷漠的聲音,沙啞如瓷器,沒有一絲情感.
"你是誰?"我問道.
"幻世當空,六舍迷離,吾乃幻魔之主."
聽蒹葭自稱幻魔之主,我心中最後的希望也消失殆盡.
有些人總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會明白他們過往曾經的存在是多麼的珍貴.
蒹葭媚骨天生,熱情如火,我習慣了她的言語和肢體挑逗,從未想過她有抽身遠離的那一天.
念及從前,蒹葭的付出遠遠大于她的收獲.片刻溫柔,便足以令她為魔道舍生忘死.
我記得她說過一句話,魔也有情.
可惜她說這話的時候不是真的魔,而當她真的是魔的時候已經不記得說過的話了.
我嘗試去感應她現在的神念,卻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觸摸到她的神魂.
我和她之間像是隔著一個世界,這種隔絕,比我在姽婳還是陰身的時候還要嚴格的多.
人鬼殊途,陰陽兩界,兩界還有因果連接,而魔自成一界.
所以,蒹葭雖然人就在我眼前,卻無疑千萬里遠,我觸摸不到她的存在.
"你等我做什麼?"我問道.
"取回你欠我的東西."
"什麼?"
"魔心."
原來如此,其實看到蒹葭胸口那個恐怖的血洞的時候我就該明白了.
她不是在等我,而是在等那顆她祭煉了三千年的純淨魔心.
道心已經被她剔除,她需要一顆屬于魔的心髒.
"這里不是我的世界,我需要魔心賜予我能量,返回太古魔界."蒹葭說道.
"太古魔界還存在麼?"我問道.
"太古三界都存在,只不過已經變成了廢墟,一片荒蕪."
"既然已經成了廢墟,你為什麼還要回去?"
"你想我留下來?"蒹葭問道.
她已經成魔,三界不容,我魔道也容不下她.
離開最好,因為她如果留下來的話,會給我魔道惹來無窮無盡的災厄.
"我不能把你留下來."我說道.
"既然這樣,就把魔心還給我."蒹葭說道.
"我也不能把魔心給你."我說道.
如果我把魔心還給蒹葭,誰來帶領他們去打一場本來就看不到希望的封神之戰?
"你曾經也失去過自己的心,想必應該知道空心人的痛苦.你既不肯把魔心給我,又不肯殺掉我讓我解脫,難道就讓我一直這麼痛苦的活下去?"蒹葭問道.
我無話可說,我知道空心的痛.
空心會讓情感結冰,然後會眼睜睜看著身邊最親近的人變成陌生人.
人會變得越來越冷漠,雖然還活著,卻和死了無疑.
甚至還不如一縷孤魂,孤魂還保留著生前的羈絆,空心人卻不念過往曾經,連自己的存在都感知不到.
弄丟了自己,無疑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其實你還有一個選擇."蒹葭說道.
"什麼?"
"把我殺了,這樣既不會有人找你要魔心,我也不會繼續痛苦下去."
蒹葭一邊說著,一邊朝我走來.
雪白的赤足,踩在漆黑的地面上,蒹葭穿越無盡黑暗走向我.
隨著她的腳步動作,她胸口的血洞開始流血,鮮血留在她身體的表面上,在黑袍下蜿蜒,最後順著赤裸的玉足流到地上.
我看的心痛的無以複加,很想立刻把魔心還給她.
蒹葭走到我面前,伸出雙手摟住了我的腰,動作自然的好像回到了從前.
可我知道,我們之間再也無法回到從前,她的眼神很冷,黑瞳幽幽看不到絲毫的情感,有的只是無盡的虛空.
蒹葭附身在我胸口,看似溫柔,其實是在聆聽我的心跳.
"它很有力,你幫它照顧的很好."
"蒹葭,我……"
"不要喊我蒹葭,你知道我不是她."
"我沒有想到會變成今天這樣." "我也想不到會變成這樣,林姽婳畏懼責任不肯覺醒,魔道需要破軍之將,所以我才義無反顧的來到這里,期待凝聚出無瑕魔格,為魔道打贏封神之戰.可惜,直到昨
天我才想明白一件事."
"什麼事?"
"魔就是魔,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所謂的無瑕魔格."
蒹葭說她昨天才明白,我忽然醒悟一件事,推開她,望著她的雙眼問道:"你說你昨天才明白,這麼說,你的道心也是昨天才丟棄的麼?"
"呵呵,你若早來一天,在這里等你的就不是現在的我.我也不會破碎道心明志,化魔不歸."
我再度無語,心中被無盡的悔恨所占據.
是啊,不知不覺蒹葭已經閉關多年.
這些年,我只顧著體悟太古劍道,從未想過來這里看她一眼.
"有時候我在想,倘若在這里閉關的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林姽婳,你會不會也數年不入幻魔玄關."
蒹葭問我,我也在問自己. "我和你說過,魔也有情,有情就需要陪伴.謝嵐,作為魔道祖師你是合格的,作為道侶,你虧欠我太多.這些年,哪怕你只要踏入幻魔玄關一步,轉身就走,我也不
會因此墮入魔道."
"我一直在等你."我說道.
"呵呵,你等的不是我,你等的是你魔道戰將!"
蒹葭一字一句,猶如利刃,將我的心刺的遍體鱗傷.
特別是最後這一句,令我神魂劇震.
"謝嵐,我是為你入魔,你才是我的魔障."
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
從這點來講,蒹葭說的沒錯,我才是她的魔障.
如果只為了提升實力,就算她無法凝聚無瑕魔格,也可以安然歸來.
魔由心生,她心里念到我的時候,便產生了魔障.
念及此,我更覺無顏面對她.
我的心很痛,痛到令我無法忍受,渴望解脫.
這個念頭剛一產生,我便立刻沒有了心痛的存在.
低頭一看,魔心已經被蒹葭抓在手中.
她和我說這麼多,就是為了崩潰心里防線,攫取我體內的魔心.
可惜魔心被蒹葭攫取之後立刻被魔意染汙,這本就是幻魔的心髒,是蒹葭祭煉了三千才變得純淨.
現在蒹葭化魔,魔心自然也不再純潔,我就算搶回來也不能再用.
我靜靜的望著蒹葭把魔心收入體內,旋即她身上散發出無盡魔意,魔格瞬間即成. 與此同時,萬魔齊聲吶喊:"恭喜魔主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