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晨斗

莫天悚正在洗臉。莫桃認為柳媽不可能出賣他們,走過去直截了當地道:“少爺,你教我武術吧。” 莫天悚一愣,洗臉的動作凝固下來,呆呆地看著莫桃。柳氏也不是很明白,過來道:“莊主,你不是跟著吳媽在學嗎?少爺也不會什麼,現在都沒有人肯教他了。” 莫桃急切地道:“吳媽是曹橫的人,怎麼可能真的教我?以前爹教過少爺很多,他至少是比我懂,可以先把爹教他的先教會我。” 莫天悚搖搖頭,將手巾丟進銅盆中,緩緩道:“爹說那些不能告訴任何人。”說完就不再理會莫桃,走到旁邊坐下,“柳媽,幫我梳頭。” 柳媽擔心地看莫桃一眼,還是走過去拿起梳子,開始給莫天悚梳頭。 莫桃也跟過去,道:“可是我不是別人,我是爹的親生兒子,爹教你也是為了保護我的,怎麼可能連我也不告訴?你知道不知道,吳媽怕我們兩人搞好關系聯手對抗他們,要對付素秋了。” 誰也沒有想到,莫天悚的臉突然漲得通紅,沉默片刻後猛地站起來,轉身一把揪住莫桃的衣襟,大吼道:“不要以為有吳媽給你撐腰,你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莫桃,我告訴你,你僅僅是一個佃戶的兒子!我早晚要把幽煌山莊奪回來!我才是爹的兒子!爹什麼都給我,幽煌劍、《幽煌劍譜》,還有爹總是插在頭上的簪子!你要真是爹的兒子,爹為什麼不把這些留給你?” 莫桃被莫天悚的怒火嚇懵了,過片刻才反應過來,有吳媽撐腰?天知道,吳媽是如何給他撐腰的!莫桃的憋屈和怨氣噴發出來,猛力掙脫莫天悚,瞥見放在旁邊櫃子上的黑色劍形玉簪,氣得渾身發抖,一把將玉簪拂到地上,再用力一踩,竟然將玉簪踩成三截。 這下把莫天悚真的惹惱了,照著莫桃的臉上就是一拳,頓時將莫桃打得鼻血長流,倒在旁邊的地上。莫天悚也不再打,蹲下身子要去撿地上的玉簪。 可莫桃被打以後如何肯甘心,抹一把鼻血,翻身爬起來上去就給莫天悚一腳。莫天悚的馬步練得紮實,下盤極穩,硬受莫桃一腳,不過是上身晃了晃。大吼一聲,也不管地上的玉簪了,翻身幾下又將莫桃打倒在地上,再次騎在他的身上,拳頭像雨點一樣落下去。 柳氏嚇壞了,拉拉莫天悚,也沒能把莫天悚拉開,只好出門去找蕭瑟。蕭瑟在幽煌山莊中也有一個自己的院子,住得離莫天悚不近,幸好他已經在去書房的路上了,柳氏沒走多遠就遇見他,沒有多少時間就回到莫天悚的房間中。 屋子中的兩個人都沒有出聲,莫天悚還是騎在莫桃的身上,但拳頭已經沒有開始的時候落得快了,力道也要小很多。 蕭瑟進門就看見房間中的好些東西都倒在地上,莫天悚披頭散發,而莫桃滿臉都是血,著實嚇一大跳,一點讀書人的斯文樣也沒有了,氣急敗壞地上去拉莫天悚,道:“煮豆持作羹,漉椒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們本是兄弟,應該相親相愛才是。” 站起來的莫天悚和還躺在地上的莫桃異口同聲地道:“他不是我兄弟!” 正要去扶莫桃的柳氏又嚇一跳,回頭擔憂地看看蕭瑟。莫桃自己爬起來,冷哼道:“莫天悚,你給我記著!”轉身就要離開。 蕭瑟看莫桃動作靈活,顯然即便受傷也不重,放心不少,一把拉著他問:“莊主,大清早的,你為什麼會來少爺的房間打架?” 莫桃氣呼呼地道:“這是幽煌山莊,我願意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他昨天說也沒有說一聲,就擅自帶素秋出莊,我來問問他,他居然敢打我?哼!我一定要他付出代價!”推開蕭瑟,頭也不回地走了。 蕭瑟一愣,又去問柳媽:“可是你剛才不是這樣告訴老夫的啊!” 莫天悚在凳子上坐下,淡然道:“柳媽的年紀大了,好多事情都稀里糊塗的。莫桃以為自己是什麼,一早就跑過來咋呼?昨天是素秋自己要跟著我跑的,怎麼能怪我?八風先生,你先去書房候著,我收拾完了就過去。”刨刨散亂的頭發,“柳媽,梳頭!”語氣中帶著一絲威嚴和不悅。 柳氏從來也沒有聽過莫天悚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愣一下,也不敢分辨,過去拿起梳子又開始給莫天悚梳頭。蕭瑟搖搖頭道:“少爺,那老夫在書房等你。”轉身離開了。 柳氏按照平常的樣子,給莫天悚挽好發髻,遲疑片刻,還是沒敢問莫天悚,拿過他從前最愛用的一根翠玉簪子給他插上,然後才問:“少爺今天早上想吃點什麼?” 莫天悚搖頭道:“我不餓,早上不想吃東西。你把屋子收拾一下。”提著放在一邊的食盒正要離開,又返身蹲下來,打開食盒,用雙手小心翼翼地去撿地上的黑玉簪,愕然發現玉簪雖然斷成三截,可中間居然還有一卷黑色東西連著,並沒散開。莫天悚這時候才忽然想起這黑色劍形玉簪乃是幽煌劍中的雌劍九幽劍,偷眼看見柳氏正在擔憂地注視著自己,不動聲色地雙手一起,輕輕捏住兩個斷裂的地方,將黑玉簪輕輕地放在食盒里,小可憐結成的繭子旁邊。 昨天他回到山莊後就發現,小可憐不吃東西不是有問題,而是要吐絲了。它吐出和桑蠶一點也不一樣的墨綠色的絲,在食盒的角落中結了一個墨綠色的大繭子,給自己建造了一間溫暖的小房子。不過莫天悚覺得它的房子還是不安全,上課自然是依然要帶著它的。 莫桃早上起來就討了一個大大的沒趣,氣呼呼地朝回走去。路上好幾個家丁看見他,瞄見他的臉色異常難看,又是一臉的鮮血,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情,見他沒出聲,也不敢問,都停下來躬身行禮,等他過去以後才繼續做事。 莫桃又察覺到一絲權力帶來的快感,但也更是覺得生氣。回到自己的院子中,居然不見一個丫頭出來迎接,院子中亂糟糟的,昨天夜里掉的樹葉也沒有人清掃。在他自己的領地也有人如此漠視他的權威,莫桃的怒火立刻竄出來,大吼道:“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幾個小丫頭和莫素秋都被他這一聲吼出來,看見他的樣子都嚇一跳,丫頭們齊刷刷地跪了一地。莫素秋跑過來,拉著他的手問:“哥哥,誰打你?我讓少爺去打他。” 這原本是從前她就愛說的一句話。從前莫桃與小伙伴玩的時候,難免會有爭執,只要是輸了,都是莫天悚出馬去幫他找回場子。可今天莫素秋又這樣說,莫桃聽來卻異常刺耳,心忖要不是他想救莫素秋,也不至于一早就去莫天悚那里挨一頓揍,又見蘭香竟然沒有出來,怒火更盛,一把推開莫素秋:“不要在我面前提莫天悚的名字。蘭香呢?” 莫素秋十分委屈,“哇”地一聲哭出來:“蘭香姐姐病了!為什麼不能提到少爺?”一個丫頭小聲道:“蘭香發燒,還沒醒過來。” 莫桃一驚,怒火也小了一些,急忙朝屋子里走去:“讓人去請郎中沒有?你們也都起來吧。” 丫頭這才敢站起來,還是剛才那個丫頭道:“崔管家已經派人下山了。” 莫桃點點頭,進屋看蘭香正掙紮著想起床,急忙把她按回床上,摸摸她的額頭,果然是非常燙手,心中著急起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好回頭去看跟進屋子的丫頭。可是他這里全是一些小丫頭,歲數並不比他大多少,也沒有好辦法,只是用手巾冷敷而已,等郎中過來。 莫桃無奈,隨口安慰蘭香兩句,洗臉換了衣服,上過傷藥,越想越是想不過,又走出院子,叫上兩個健壯的家丁跟著他又來到莫天悚那里。 莫桃轉來轉去也沒有想出要莫天悚好看的辦法,最後目光落在房間中間那張大床上。記得以前他在家里的時候,床很小,上面又只是鋪著一些稻草,稻草上僅僅是一張竹席,睡起來一點也不舒服。既然莫天悚只是財旺的兒子,就應該讓他嘗嘗睡稻草的滋味,最好連竹席也不給他,就讓他直接睡稻草。不顧柳氏的哀求,指揮家丁將莫天悚的大床抬出去,又抱來大抱的稻草堆在放床的位置上。 莫桃對一邊驚慌失措的柳氏道:“我明天早上還會來。要是莫天悚不識好歹,我就讓人再搬走他屋子里的一件東西。看他有多少東西讓我搬!要是他知道好歹,我就讓人把床抬回來。”覺得終于是出了口氣,帶著人耀武揚威的離開了。 莫桃又回去的時候,郎中已經到了,也開過了方子,說蘭香是夜感風寒,吃三副藥就會好。莫桃知道蘭香是昨夜給他到水的時候著涼了,甚是不安,但聽郎中說不嚴重,也就放心了。當即叫人照方子抓藥,蘭香吃過以後,人果然覺得輕松很多。莫桃又安心不少。 其他人看莫桃心情不好,都不敢打擾他,只有莫素秋不知好歹,總是來纏著他。莫桃甚是不耐煩,大聲叫來月影,讓她把莫素秋帶去花園中玩,並看著莫素秋不准她去找莫天悚。莫素秋非常委屈,還是被月影拉走了。 蕭瑟剛進書房不久,莫天悚便也到了。蕭瑟料想他如此快就過來,一定沒有吃東西,很不滿意,劈頭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汝豈可不惜!”招手叫來一個丫鬟,硬逼著莫天悚吃過早飯以後才肯開始授課。 他一句也不提早上的事情,卻羅里羅嗦地給莫天悚講了一大堆唇亡齒寒,鶴蚌相爭的腐儒道理。莫天悚聽得甚是不耐煩,又不敢打斷蕭瑟的講話,思想不覺溜了號。 出事以來,他一直都在逃避,還沒有仔細想過事情的始末,也沒有仔細看過掛在房間中的烈煌劍和他插在頭上的九幽劍,今早莫桃的到來才使他猛然意識到危險還遠遠沒有過去,他依然在周圍人的算計中。莫桃現在不是好朋友了,奪了本來是他的幽煌山莊不算,還要搶他的父親,搶父親留給他的武功!他不能讓莫桃得逞!他下午就要開始練習烈煌劍法,還要去把埋藏在莫桃家桃園中李子樹下的九幽劍法也挖出來,長大以後,把屬于自己的所有東西都奪回來。 莫天悚正想得出神,忽聽“啪”地一聲巨響,回神一看,卻是蕭瑟發現他思想溜號,用戒尺在書桌上制造的聲音。抬頭一看,蕭瑟臉罩寒霜,正怒氣沖沖地道:“左手伸出來!” 莫天悚知道又要挨戒尺了,還是無奈地伸出左手,低聲問:“這次又要罰抄誰的文章?” 蕭瑟高高舉起戒尺,忽然長歎一聲,第一次沒打莫天悚就放下來,沉聲道:“把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的故事默寫五遍,寫完才能去吃飯!少爺,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啊!”搖頭出去了。 莫天悚心頭一熱,幽煌山莊中畢竟還是有不少人是真心對他好,沒有在算計他。但莫天悚也覺得心頭發酸,蕭瑟是這次為什麼不打他呢?是可憐他。他不要人可憐!他早晚要把他現在失去的所有的一切都奪回來,甚至還要把曹橫的孤云莊也搶過來。 莫天悚又發一會兒呆,才開始研墨默寫臥薪嘗膽的故事。 等莫天悚默寫完五遍臥薪嘗膽,午時早過。莫天悚提著寶貝食盒剛回到院子中,就發現柳氏的臉色很不對,詫異地問:“柳媽,怎麼了?快傳飯,我餓了!” 柳氏接過食盒,垂頭小聲囁嚅道:“少爺,你別生氣!上午莊主帶人來把你房間中的床給搬走了,說是明早還要來跟你打,他如果打贏了,就把床還給你,要是輸了,就再搬走你房間中的一件東西。” 莫天悚一愣,回到自己的房間一看,其他家具都好好的,床果然是沒有了,換成一堆草在地板上。他的房間地板是上好的桃木,家具是華麗的花梨木,博古架上陳列的是汝窯定窯的古董花瓶,牆壁上掛著的是唐伯虎畫的仕女圖,卻在地中間放著一堆稻草,既醒目又不協調。莫天悚想起剛剛寫了又寫的臥薪嘗膽,實在是忍不住那種好笑的感覺,哈哈大笑,抱著肚子蹲在地上直不起腰來。 跟進來的柳氏莫名其妙,又被他嚇一大跳,急忙問:“少爺,你怎麼了?床沒了也沒關系,柳媽的床還在,你晚上就睡柳媽的床,柳媽在地上打個地鋪就可以了。“ 莫天悚搖搖頭,忍著笑大聲吩咐道:“柳媽,去給我把稻草鋪平整理好。我今後就不睡床了!” 柳氏還更是擔心,伸手去摸莫天悚的額頭:“少爺,你怎麼了?沒發燒吧?你可不要嚇唬柳媽!” 莫天悚的笑容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推開柳氏的手,面色一寒,冷冰冰地道:“柳媽,今後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別問那麼多。要不然,我就把你攆了!下午讓人把你的床也搬出我的屋子,我不要有床在我房間中礙眼!”轉身朝飯廳走去。 下午,莫桃來到書房的時候,蕭瑟還沒有到。莫桃百無聊賴地去書桌後坐下,愕然發現書桌上竟然放著一本《花雨刀法》。莫桃心中一陣狂跳,抓起《花雨刀法》翻開一看,竟然真的是一本武功秘籍。莫桃大喜若狂,一來他可以借此練習武功,二來他這下終于肯定幽煌山莊中果然有人在暗中照拂他。此人一定是父親莫少疏安排的,說明他的的確確是莫少疏的親生兒子。 那次莫桃被黑衣人帶著看完翠菊吞金的經過後,事後在幽煌山莊轉悠好幾天,找多人打聽,都沒有找著這個神秘的黑衣人,幾乎以為黑衣人根本就不存在,那天的一切只是他自己喝醉了產生的幻覺。想到莫少疏任何東西都沒有給自己留下,他也懷疑過自己和莫少疏的關系,這下他總算是安心了。 莫桃興奮下忘記自己是在什麼地方,打開《花雨刀法》從頭看起,正看得有勁,忽然聽見一聲咳嗽聲,抬頭一看,竟然是蕭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書房。莫桃嚇一大跳,慌忙把《花雨刀法》卷成一卷捏在手里,起來鞠躬道:“八風先生。” 蕭瑟干咳一聲,問:“你手里拿的是什麼書?看得那麼有興趣?” 莫桃答道:“是花……”說了一個字以後,才想起此事最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以免傳到柳氏的耳朵里去,改口道,“花隱掖垣暮,啾啾棲鳥過。星臨萬戶動,月傍九霄多。不寢聽金鑰,因風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是杜甫的詩集,我正好看到先生講過的《春宿左省》。一時忘形,先生莫怪。”他肚子中本沒有多少墨水,恰好前幾天才背過此詩,便拿出來應急。 蕭瑟很滿意,搖頭道:“溫故而知新。你能知道複習很好。少爺比你起步早,讀書也比你勤奮,你也不比他笨,可不要被他比下去。”踱著方步去他自己的書桌前坐下。 莫桃心中頓時又是一陣不快,但也不敢多說,悶頭坐下。將《花雨刀法》放在懷中揣好,暗忖一定要練好刀法,也將莫天悚打得鼻血長流。 蕭瑟開始授課,沒有再提早上的事情,也沒有像以往那樣找一本書來讓他背誦,卻放棄滿口的之乎者也,用最通俗的語言,講起得意忘形,盛氣凌人,夜郎自大,逼上梁山的故事。 要是以往聽蕭瑟這樣給他講故事,莫桃必定是非常高興,今天卻是越聽越不是滋味,同時也很不服氣,簡直是如坐針氈,好容易才熬到下課。回去就躲進自己的房間中,拿出《花雨刀法》仔細研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