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與世人評說 第34節:侯寶林先生二三事(1)

留與世人評說

侯寶林先生二三事

霍莊

參加完耀文追悼會沒幾天,又收到侯寶林先生的愛女侯女士的短信。她說,今年是侯寶林先生九十壽辰,打算為其父出一本書……我真不知道在冥冥之中,老天是怎麼安排的!好在老先生的壽辰是冥壽,耀文的匆匆西歸莫不為的是去關照老爺子呢?不管從哪個角度說,出這樣一本書都是很有意義的,應該支持。為了紀念侯先生的九十壽辰,也為了寄托對耀文的哀思,我以為還是做一點實事為好。是為此文。



侯先生生前,我同他的接觸一共只有三次。第一次是"文革"前,我在北京電影學院上學時,聽過先生一堂課,那是一堂至今還曆曆在目的關于相聲的講座。那時,我只是坐在下面聽他講課的學生。嚴格地說,還算不上是什麼接觸。第二次是二十年後在北影的小放映間。那天開會的內容非常簡單,就是大家見見面,座談一下,然後看一部老舍先生的影片。當時,侯先生剛剛接受了北京大學的聘書,任語言文學客座教授。我自幼喜歡相聲,所以一見侯先生來了,就趕緊湊了過去,並為此向他表示祝賀。他的回答很俏皮,說:"這只能說是件新鮮事兒。不過,對我總結和寫書有幫助。這就像上了套的騾子,你不往前走也不成了……"待到關于《駱駝祥子》的座談開始,侯先生發言了,他讓我認識了一個與我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侯寶林。在此之前,各種報刊上,講的往往都是一個街頭藝人,如何經過種種酸甜苦辣和努力,最終成為一個相聲藝術大師的。在那個年代,這種宣傳還多帶"憶苦思甜"的色彩。因而絕少有人提及侯先生的讀書生活和他的廣泛涉獵。但在這次座談會上我見到的侯先生卻是一個很有文學見地,而且涉獵廣泛的侯先生。他對《駱駝祥子》可以說是熟透了,他與凌子風導演談起祥子和虎妞時,簡直就像在說一個和他們相識多年的街坊或朋友。連這兩個人物該在什麼場合活動,以及吃什麼小吃,花幾個大子兒都耳熟能詳……不僅如此,說起老舍先生的作品,侯先生竟如數家珍,篇篇都有很深的印象。當時,我正在給凌導演改編《月牙兒》,可以說整天都生活在老舍的作品當中,我竟然不知道《老張的哲學》是老舍先生的處女作,而且是從倫敦寄回國發表的。是侯先生說起,我才知道和記住的。

第三次見到侯先生是在中影公司,即"文革"前北京電影學院的小禮堂。這次活動的內容,還是看老舍的影片。那天,侯先生來得很早。凌導演還沒到,我怕冷落了先生,就主動坐在他的身邊。我問他:"您還記得您在這兒給我們講過課嗎?"他用眼仔細看了一會兒台上說:"不記得了!我去過的場子太多,記不得了……"我說:"您那次真把人逗壞了!"我因當年學的是表演,說話有愛模仿的習慣,就學著先生那種既高且亮的嗓門兒,講起當年的盛況來:"這相聲,講的就是說、學、逗、唱。這要論'說',誰說得最好?您問問北京的曲藝界─侯寶林!這要論'學'誰學得最好?您問問北京的曲藝界─侯寶林……"不想,我還沒說完,侯先生竟把我的意思弄擰了。他說:"不會吧!我怎麼能這樣兒說呢?這也不實事求是呀!不會!"先生說時,聲音不高,也沒急,但眼里卻鮮明地流露出充滿克制的慍怒。我這才告訴先生:"不!這是您在給我們講相聲的諷刺功能舉的例子,意思是形容一個人的自高自大。"侯先生聽了,臉上才又重新浮現出平日常有的那種謙遜的笑:"噢!那可能是我的現掛。這是我們的行話,意思就是臨時抓的詞兒。講諷刺說別人兒不好,只好說自個兒。不過,我記不得了。"

侯先生的那次講課恐怕是"文革"前電影學院客座教師"上座兒"最多的一次了。

那是1961年,為度過經濟困難,電視台經常搞"笑的晚會"。學校也要求我們表演系的學生學說相聲和編寫喜劇小品。侯先生就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下,應邀到我們學校去講課的。在此前,學校曾請一位著名畫家講課,因事前考慮不周,將講課地點安排在了這間小禮堂。結果,全美術系的同學雖都到齊了,但小禮堂仍顯得很空蕩,弄得那位畫家不太高興。所以這次請侯先生來,便接受了上次的教訓。除要求表演系同學都必須來外,還通知了導演系也必須都來。但就這,也只坐滿了小半場。然而,侯先生大約對藝術院校學生較少了解,所以一點沒以為意。講課時,仍像平時在舞台上一樣充滿了激情。但是,他講了大約不到一小時,情況就發生了變化。先是美術系的同學得知侯寶林來講課,紛紛向老師請求前來聽課。接著攝影系也提出了同樣的要求。美術和攝影雖與表演無關,但畢竟屬于藝術門類。前來聽侯先生講課,說勉強,也不勉強。又過了一會兒,工程系錄音、化工、機械三個專業的同學也來了。這就有點離譜兒了。其實,與其說是學生想來,不如說是老師也想來,所以才有這樣兒的結果:整個小禮堂就像平日看電影一樣,坐了個滿滿騰騰。相聲與侯先生的魅力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