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4節:張謇:注定失敗的理想主義者(4)

徘徊上海路燈下

張謇以狀元的身份投身商海,似乎並沒有給他帶來很多實際的方便。因為籌資無門,原本計劃民營的企業因為缺乏民資的參與,最後只能求助于官方資本。

1895年,時任兩江總督的張之洞向朝廷請示,委派張謇、陸潤庠和丁立瀛分別在通州、蘇州和鎮江興辦企業。丁立瀛在鎮江無所作為。陸潤庠是比張謇早20年的同治狀元,當時因母親患病在家歸養。但陸對經商辦廠興趣不大,兩年後重歸仕途,後來累遞升至侍郎、尚書、大學士。而張謇卻是離開官場再不回頭。

江蘇是中國的主要棉產區之一,以"紗花"聞名天下,產量和質量都很高。當時日商在中國大量采購棉花運回日本,加工成棉紗之後以高價回售中國市場。因此棉紗業成為洋務派扶持發展的重點產業之一。張謇為籌辦中的紗廠起名"大生紗廠",取《易經》中"天地之大德曰生"之意,采取股份制的形式。

從1895年底開始籌辦到1899年4月投入生產,"首尾五載,閱月四十有四"。在這44個月中,大生紗廠的招股集資曆經曲折,幾次瀕臨夭折。這段經曆是近代中國企業發展不易的一個生動例證。

大生紗廠最初定位為商辦,由張謇出面在民間集資。張謇召集到的股東包括沈敬夫、陳維鏞、劉桂馨、郭茂芝、潘鶴琴和樊時勳。前三位來自通州,後三位來自上海,因此分別稱為"通董"和"滬董"。最初決定以100兩為一股,共6000股,籌銀60萬兩。但是招股很快陷入困境,通董和滬董之間,幾度分合,股金遲遲不能到位。張謇只好向官方求助。

此時張之洞早已調任湖廣總督。張謇通過新任兩江總督劉坤一,將1893年張之洞用官款向英國購買但一直擱置在上海的4萬多錠舊官機折價,折算為50萬兩入股,性質是"官股"。大生的性質相應改成官商合辦,張謇還需要另外招50萬兩"商股",以使官商雙方的力量均衡。但是商股還是遲遲募集不全。恰在此時靠洋務起家的另一位實業家盛宣懷也要買機器,就從張謇手里分走了一半機器,折算為25萬兩官股。大生的商股目標也就相應調整為25萬兩。但即便把籌資目標下調了一半,大生最後可以籌集到的商股也沒有25萬兩。在大生開工時,真正向社會籌集的商股資金只有15余萬兩。

因為籌資困難,張謇一方面被迫一再降低目標,另一方面則嘗盡辛酸,四處碰壁。江甯布政使桂嵩慶曾許諾出資六七萬兩;盛宣懷和張謇分領官機的時候也曾答應張謇籌資,甚至定有合約。但是當大生紗廠動工後,資金告急,桂嵩慶答應的錢屢催不應,盛宣懷也默不作聲,百般躲閃。張謇到上海招股沒有收獲,甚至沒有旅費回通州。無奈間,只得在報紙上刊登廣告,在四馬路賣字三天,賺取旅費。狀元經商,而狼狽至此,張謇在筆記中寫道——那些市儈油滑的小人官吏對他冷嘲熱諷,陰陽怪調,而他聽著誹謗之詞也不敢辯駁,蒙受侮辱也不能作色。此時的張謇已經不是當年痛斥袁世凱的名士,彈劾李鴻章的翰林。他在給劉坤一的信中表白道:"三載以來,謇之所以忍侮蒙譏,伍生平不伍之人,道生平不道之事,舌瘁而筆凋,晝慚而夜椣者,不知凡幾。"從這句表白中可以看出,張謇在內心並沒有徹底接受商人的身份,他還有儒家傳統所賦予他的清高。"若不是經商,我一輩子不會和某些人來往;若不是經商,我一輩子不會說某些我不屑于說的話"——他終究還是很歎惋自己所作的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