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3節:張謇:注定失敗的理想主義者(3)

在這個時期,張謇可以躋身官場的機會很多。朝鮮希望以"賓師"的待遇留住他。而李鴻章雖不喜吳長慶,但卻非常樂意上書推薦張謇在朝中任事。吳長慶病故後,北洋大臣李鴻章和兩廣總督張之洞同時向他發出禮聘,邀其入幕。但張謇一概婉拒,人稱"南不拜張北不投李",回到通州故里,繼續攻讀應試。這大約是一個舊時讀書人內心的自尊——希望靠自己考取功名,名正言順地踏入仕途。

1885年,張謇終于在鄉試中考中了第二名舉人。此後張謇開始參加禮部會試,向科舉的最高階段進發。很富戲劇性的是,當時翁同龢、潘祖蔭等"清流"黨人對他著力延攬,在禮部會試中暗中識別他的卷子,結果卻連著三次誤認了別人的卷子,將別人取中。1889年,張謇參加會試,結果"清流"的考官們將無錫孫和的卷子認作張謇的,孫考中而張落第。潘祖蔭因此氣憤不已,拒絕接受孫的拜見。1890年第三次會試,這次陶世鳳的卷子被誤認了,結果陶考中會元,張謇又落第。1892年第四次會試,考官們又誤認了劉可毅的卷子,張謇再次落第。

到1894年,也就是甲午年,因為慈禧六十壽辰特設了恩科會試。心灰意冷的張謇因父命難違,第五次進京應試。這次在禮部會試,張謇被取中第六十名貢士。三月禮部複試時中了一等第十一名,翁同龢將他改為第十名。四月殿試時翁同龢的提攜之心已經迫不及待。他命收卷官坐著等張謇交卷,然後直接送到自己手里,匆匆評閱之後,便勸說其他閱卷大臣把張謇的卷子定為第一,並特地向光緒介紹說:"張謇,江南名士,且孝子也。"于是張謇在41歲的時候,終于得中一甲一名狀元,授以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官職。

就在這一年,甲午戰爭爆發,北洋水師慘遭失敗。"清流"將目標對准李鴻章,借此沖擊主和的"後黨"。張謇上疏彈劾李鴻章,文中稱"(李鴻章)以四朝之元老,籌三省之海防,統勝兵精卒五十營,設機廠學堂六七處,曆時二十年之久,用財數千萬之多,一旦有事,但能漫為大言,脅制朝野。曾無一端立于可戰之地,以善可和之局",並要求朝廷"另簡重臣,以戰求和"。甲午之恥令張謇深感仕途之無聊,他在筆記中寫道:"願為小民盡稍有知見之心,不願廁貴人更不值計較之氣;願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不願居八命九命可恥之官。"不久張謇的父親去世,張謇回到故鄉守孝,從此離開了清朝的政治中心。

縱觀張謇的功名之路,既有科舉中的種種荒誕之處,又令人不禁欽佩他的堅持和自尊。如果張謇是一個現實主義者,如果他求取功名的目標是官權利祿,那麼朝鮮平叛之後他既可以留在朝鮮受人尊奉,也可以在李鴻章等大員的舉薦下直接獲得官職。可是張謇求取功名更像是一種自我實現。在他心目中,通過科舉得到認可和榮譽是一個讀書人成功的正道,其他方式都無法見容于他的自尊。為此他付出了生命的前41年。而一旦完成了這個過程,功名為他帶來的結果卻讓他感到失落。所以說他的內心有強烈的理想主義。同時張謇因為出身農家的緣故,富有草根情節,他的那句"願為小民盡稍有知見之心,不願廁貴人更不值計較之氣"就是一個寫照。這種理想主義和草根情節的交織是他後半生經營生涯的靈魂支柱,既成就了他,但或許也造成了他現實上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