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讀書的記憶碎片 第46節:不學有術(1)

不學有術

大學畢業以後,我有機會與一些飽讀詩書的人為友,經常要談到各自讀過的書來佐證自己的品味,或引用讀過的書來佐證自己的觀點。看他們縱橫捭闔手到擒來的樣子,我經常陷入有勁無處使的境地,腦子里空空如也,想掏出點什麼來,就像揪著自己的頭發往半空里跳一樣徒勞。

無奈之余,我就報以高深莫測的微笑:“我最喜歡的讀書境界是,把自己看過的書忘得爪干毛淨,白茫茫一片腦海真乾淨,就像‘太極初傳柔克剛’里的張無忌,努力忘掉,能記得半點兒東西都不行——俺們姓張的人就是這麼智慧。我正在試圖忘掉自己腦中的壁壘,而你們……切!”

“此話倒也有理。”那些滿腦門學問的人微微頷首。

我卻打心眼里發出一聲哀鳴。人家張無忌是肚里先塞進東西再執行忘記程序,而我卻是,想忘都無從忘起。

但他們還是被蒙住了,在以後的日子里,並沒有高傲地將我排斥在他們的圈子之外。而我另一些不懂得隨機應變的朋友就沒有這麼運氣和這種待遇了,而是被他們輕蔑地斥為“俗人”。除了吃飽飯需要人結帳、被人欺負需要人助拳、老丈人來視察需要人開車去機場接送外,再也想不起搭理人家。

但我還是認為,不學無術的人,並不比學而無術的人更低級。

大學四年,我基本上過的是不學無術的生活。首先,我考上的就是個不需要太多知識積累和文化積澱(天,這在當年可是個時髦字眼)的專業,所以學校安排的專業課和必修課都是能逃則逃。有一年期末的晚上,我正躺在宿舍里懷疑人生,突然有人敲門,進來一個溫和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見到我,遲疑地問:“這是新聞系的宿舍嗎?”

我忙點頭:“是啊,您找誰?”

“我是你們中國現代文學課的老師,來給你們做考前輔導。”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我突然想起《鹿鼎記》中的一段話:“韋小寶的臉皮之厚,在康熙年間也算得是數一數二,但聽了這幾句話,臉上居然也不禁為之一紅”。

不上課,圖書館總該去吧?但說實話,圖書館對于已經有了女朋友的男生來說,吸引力實在是不大。我們宿舍老三去圖書館是最勤的,我相信給他留下最深印象的絕不是自己刻苦攻讀的情景,而是一個個女孩從他身邊掠過,暗香浮動,裙裾飄飄,他的嘴張得圓圓的活像一張影碟,舌頭恰恰伸出一點,就像影碟中央的那個小眼,並幻想著自己在書香世界里的浪漫邂逅。幸虧他大學期間一直沒有戀愛成功,才得以保持我們宿舍上圖書館最勤最久的紀錄。

圖書館給我留下的記憶,就是那種汗牛充棟的絕望感,所以甯願躲在宿舍里看自己手頭僅有的那五六本書。

一次期末考試,突然想起,借的書要再不還到圖書館,就要拖到下學期,就要被扣證了。于是在兩門考試的間隙急匆匆來到圖書館,結果被管理員攔住,說不能穿拖鞋進去,這是規定。

不讓穿拖鞋?那就不穿唄。我憨直的腦子根本沒有多想,馬上就把腳丫從拖鞋中脫出,光著腳跑進去。管理員也似乎覺得我這樣做得很對,還在館門口幫那雙老鞋子放哨,直到我下來,也沒說什麼。

人在情急之下產生的邏輯真的是很奇妙。《野鵝敢死隊》中也有這樣一幕,敢死隊員們被困在非洲,瑞弗上尉說要想辦法出去。肖恩中尉一聲冷笑:“切!難道你要我們走出非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