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讀書的記憶碎片 第72節:讀書是世界上最不壞的事情(1)

讀書是世界上最不壞的事情

2000年的某一天,我從北京回到石家莊。盡管此前也是頻繁往來于這兩座城市,但這一次,卻是懷揣若干份調動文件,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搬走。

下了大巴,再打車往家趕。出租車馳過的地方,育才街那個電線杆子還躺在路邊,哥幾個曾經穿著大褲衩坐在上面探討人生,美女一個個地從身邊滑過;科技館禮堂如今改成了家具店,而此前這里周而複始地放著老電影,永遠是固定的搭配,《羅馬假日》配《鴛夢重溫》,《出水芙蓉》配《魂斷藍橋》,哦,還有我不朽的《野鵝敢死隊》;梆子劇院門口烤羊肉串的小攤依然香煙繚繞,盛夏的傍晚,幾個人將其包下來,躲在阿凱的吉普車後面,光著膀子,喝著冰涼的啤酒……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流浪的腳步何時能停?我分明感到一種惆悵。

檔案、戶口、工資單、保險、住房公積金……一個個公章蓋下來,一張張臉浮現在眼前,一頓酒接著下一頓酒。去保衛處退自行車存車牌(國家事業單位就有這種福利)時,和小李互道珍重。當年單位搬進新辦公樓,淘汰下許多舊家具,我瞄上兩個書架,就想隨風潛入夜,運物細無聲。那兩個書架是六十年代產物——用《U-571》中美國兵的那句話誇一下它:“德國佬造的東西真他媽結實”,我根本移之不動,就去傳達室叫了小李來幫忙(那時還不知道他姓什麼),才搬到宿舍里。因為這次監守自盜,小李與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又去閱覽室還書,有若干本實在不願意還了,老著臉說扣我錢吧。錢倒是其次,像《宋詩選注》才七毛三,就是按照規定罰十倍也沒多少——其實這本書已經出了新版的,但我一來喜歡那種小三十二便攜式開本,二來重印次數多的書字體發虛——我是怕被別的借書人罵。但閱覽室的人們說,不用罰錢了,去給我們買些雪糕吧,反正這些書擱回來也沒人看。我忙不迭地下樓,心里哼著小曲。

拿著保衛處、總務處、閱覽室等一大堆部門蓋過的章,表示都結清了賬,我才得以將調動手續辦完。

再回來,這里也是異鄉了。

石家莊有幾家書店,幾年來,我見證了他們的創業、興盛或衰敗,也與那些老板有了不大不小的交情。這次告別,也包括他們。

青園街一家小店,門臉不大,卻頗有品相,老板下一手好圍棋,是這個城市里眾多讀書人的經常光顧之地。幾年前,我在這里發生過一段故事。

有天中午,我踱進書店,店中沒有幾個人。我注意到老板臉上的表情有些異樣。注意一看,原來正在選書的顧客中有一個人是這個城市的省委常委、市委書記——我們經常要在電視上見到的。

我挑了兩本書,然後去結帳。由于我是常客,所以老板拿出計算器來算一下,要給我打一個折扣。這大概需要一段時間,我便在旁邊等著,這時一只手伸過來,將幾本書壓在老板的計算器上:“來,先給算一下。”

我扭頭一看,書記正往書店外面走,結帳的看樣子是他的秘書或司機之類。

老板只好將我的帳目先銷掉,然後開始打他們的帳。

大概是天熱影響情緒,或是出于對秘書這一人種的天生反感,一貫被人加塞慣了的我這次爆脾氣發作,用手拍了一下已經擠在我前面的這個人的肩膀:“唉,怎麼回事?”

“怎麼了?”那人很奇怪地看著我。

“有沒有一點讀書人的樣子?”

“老趙有急事。”那人說。書記姓趙。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急事?”我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