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23節:胡適書生最後的鬧與寂(19)

胡適靈堂設在台北市極樂殯儀館,遺體安放在冷杉木特制的靈柩里,身著藍色長袍,黑色馬褂,腳穿布鞋,遺體上覆蓋著北京大學校旗。蔣介石3月1日親往祭吊,並親書挽聯一副懸掛靈堂中央:

適之先生千古

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

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

蔣介石這副挽聯恰好確切地概括了胡適一生複雜的思想和經曆,終其一生乃不舊不新又又舊又新,不古不今又又古又今,不中不外又又中又外,新舊的矛盾在胡適身上時刻體現並沖突著,又以本質上的存舊去新和形式上的除舊布新為歸宿。他是一個"矛盾的人物",既不贊成共產主義,也反對三民主義,他崇尚的是美國的民主。胡適一輩子沒寫過批判共產主義的文章,但反對國民黨的文章他倒寫過不少。

晚年的胡適正如唐德剛在《胡適雜憶》中所說:"胡適之晚年洗盡鉛華,恢複他原來儒生的真面目。"唐德剛和老師在異域朝夕相處之間,同是天涯淪落人,對這一點是深有體驗的。長期以來胡適是被作為自由主義大師來看,卻忽視了他"三分洋貨,七分傳統"的真實身份。

胡適與孫子在一起。

胡適與世長辭

在台灣——國學大師的1949

胡適書生最後的鬧與寂

李敖在《播種者胡適》一文中批評胡適在"全盤西化"上還太保守,去搞什麼整理國故那樣"開倒車的學術",脫不開"乾嘉余孽"的把戲,把文史學風帶到了迂腐不堪的境地。也許,這正是傳統中國文化的魅力在胡適身上的閃光點。胡適一生待人處事無不受到儒家思想的深刻影響,深得儒家的寬恕之道。

胡適晚年在台灣的學術工作也主要在整理國學方面,雖沒有完成他自己所謂"完成個人多年來計劃之著作",也沒有取得什麼令人矚目的成績。但這一時期還是留下大約300萬字的文稿,內容主要在佛教和禪宗史研究,對《紅樓夢》站在更高的視角來判斷其價值,突破了狹義的"紅學"研究,打破了對《紅樓夢》文學價值的某種迷信。其學術絕筆1962年2月20日致作明的信,也是談《紅樓夢》問題。

台灣的老百姓並不因為時過境遷而忘記對這位啟蒙大師的敬意。前往靈堂瞻仰遺容的市民絡繹不絕,殯儀館前幾天內人流不息。胡適治喪委員會光收到各界人士送的挽聯挽幛就有八百余件,其中如:"共黨既罵之,國人又罵之,容身無片土,天乎痛哉!"胡適一生遭遇的謾罵可謂多矣,正所謂名滿天下,謗亦隨之。這挽聯把胡適一生四處碰壁的悲劇性命運惟妙惟肖地描摹出來。

3月1日,陳誠率治喪委員會全體委員舉行公祭,參加人士近3萬多人,上至國民黨黨政大員,下至家庭婦女,都前往致祭瞻仰胡適博士遺容。10月15日,胡適遺體入殮,安葬于台北南港舊莊墓園。啟靈出殯時,從台北市到南港的馬路兩旁自動來送殯者多不勝計。靈車開至松山以後,沿途居民家家燃香,戶戶路祭,直到南港,一路鞭炮聲不斷。

胡適從年輕時就深負大名,爾後四十多年他始終維護清望而不墜,死在"中央研究院"院長的位子上也算死得其所。他身後享受的哀榮比在這個時期先後死去的任何一個"黨國要人"都要大,因為他贏得了台灣人民近乎盲目的崇拜。所以胡適的葬禮空前的隆重,百姓都自發地參加送葬。

台灣當局把胡適生前住所辟為"胡適紀念館",並相應成立管理委員會和"胡適遺著編輯委員會"。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何處不青山。胡適雖然沒能葉落歸根,回到自己美麗的徽州故里,但長眠在他的第二故鄉的泥土里也算無憾。

在胡適墓門上刻著蔣介石書寫的"德學俱隆"四字。右首高坡上,有北京大學校友會建造的紀念亭;左首有中國公學校友會建造的半身銅像。胡適的墓志銘這樣無限詩意地寫道:

這個為學術和文化的進步,為思想和言論的自由,為民族的尊榮,為人類的幸福而苦心焦思,敝精勞神以至身死的人,現在在這里安息了!

我們相信,形骸終要化滅,陵谷也會變易,但現在墓中這位哲人所給予世界的光明,將永遠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