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風開口道,"不如咱們現在就啟程離開吧.我擔心夜長夢多,萬一出了什麼差池,那就不好了."
唐瑾睿卻道,"這莊子里的人都知道楚兄是來投奔我娘,但是如今楚兄連我娘都不曾見過,就要離開.這若是傳出去,別人怕是會心生疑竇."
楚浩然和蘇長風一凜,這的確是個問題.
蘇長風心有顧忌道,"但是我擔心若是就這樣去找唐公子的令堂,一路上,怕是會見到不少人.這萬一--"
雖說在這窮鄉僻壤,認識楚浩然的人能算零,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蘇長風是個謹慎的人,他不能不把所有的一切都考慮到,否則不是辜負了郡王的吩咐嗎?
顧明卿思索片刻道,"楚公子可以不去拜訪我娘,反一下不就行了."
蘇長風一時間沒轉過彎,好奇問道,"唐夫人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反一下?"
唐瑾睿眼底劃過一絲了然,"娘子,你的意思是讓娘來看楚兄嗎?"
顧明卿點頭,"對."
楚浩然有些猶豫,"不好吧.伯母是長輩,怎麼能大老遠地來看我這個小輩,太麻煩伯母了.況且這里能認出我的人太少,甚至可以說是沒有,無需如此吧."
唐瑾睿勸道,"楚兄,蘇兄的話很有道理,小心無大錯.你的身份特殊,在到楚王封地前,都需要小心,不能被其他人發現身份.我娘來看你,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你無需記在心上."
蘇長風也開口勸道,"楚公子,這算是如今最好的法子了."
楚浩然這才不多說什麼,默認了下來.
顧明卿和唐瑾睿也沒有離開莊子,只是讓巧巧偷偷回唐家一趟,請周氏來一趟,對外就說是擔心侄子傷勢有沒有痊愈,這才主動來看.
巧巧離開後,當天下午,唐立仁和周氏就來了溫泉莊子.
莊子里的人就知道了周氏是擔心這個來投奔他的侄子.不過人家現在也不用投奔了,說是好友家的長隨找過來,要把人請過去呢.
第二日,蘇長風和楚浩然就打算離開.
這晚,楚浩然是跟唐瑾睿一家人吃飯.
楚浩然先是對周氏和唐立仁抱歉道,"伯父,伯母,因為我的事,讓兩位特地跑一趟,我的心里很是過意不去."
唐立仁擺擺手,"這算什麼事,我和你伯母又不是年紀大到不能動了.就是不能動了,這一趟,我們也得來不是."
唐立仁說著歎了口氣,看到楚浩然,就忍不住想起了在邊關慘死的楚家人.
"你要是不嫌棄我是個粗人,鄉下人,我就認你當侄兒吧."
楚浩然忙道,"伯父這說的是什麼話,若不是唐兄和嫂夫人救了我的性命,我怕是早就一命嗚呼了.您是唐兄的父親,把我當侄兒,這是應該的."
唐立仁笑著道,"你也別總說是瑾睿救了你,殊不知當初若不是你祖父,我們一家子早就死了."
別說楚浩然了,就是唐瑾睿和顧明卿也好奇地看過來,顯然是不知道唐立仁說的是什麼事.
"那是幾十年前了,那時候我還小.明安府,不止是明安府,據說附近的好多府城都受了災,老天爺不下雨,地里長不出糧食.那時候咱們家日子難啊,你們爺奶自己舍不得吃東西,全都省給我們."
說起當年的事,唐立仁的眼眶一紅,他的爹娘也不是一直偏心眼,蠻不講理,他們曾經也是很好的爹娘.不過可能是年紀大了,所以更偏愛小的,人也糊塗了,但是咋也沒到不把其他孩子當人,非要逼著人去死的地步.
顧明卿眨眨眼睛,她有點印象,好像是那一次老張氏病了,唐立仁不在,周氏去照顧老張氏時,顧明卿好奇周氏為什麼要那麼孝順老張氏.周氏就跟她說起了這件事.
周氏只說了那麼一點,可沒說當初那旱災是怎麼熬過去的.顧明卿只當是唐家人勒緊褲腰帶,好不容易熬過去的.如今聽唐立仁的話,似乎其中還有隱情啊.
唐立仁吸了吸鼻子,眼底湧動著晶瑩的淚水,仿佛是看到了當年旱災,肚子都吃不飽的場景.
"那時候的日子,過得是真的難啊!咱們唐家人多,而且都是小子,要吃的糧食就更多了.可是那時候家里也沒多少糧食,因為缺水,地里就更沒產出多少糧食.
眼看著家里就要有人餓死了.我永遠不會忘記在我餓的頭昏眼花的時候,楚老將軍正好經過凌平縣,他是壓著一堆軍糧來的.
楚老將軍看到百姓餓得頭昏眼花,一個老人剛剛因為缺糧食,而活活餓死,咽了氣時.楚老將軍含淚拿出了一半的軍糧分給咱們村的人."
居然有這回事!顧明卿和唐瑾睿真的是頭回知道這事.
唐瑾睿遲疑道,"這軍糧好像是不能妄動的吧."
唐立仁點點頭,"對.那時候我還小,我就聽到有人勸楚老將軍,說要是動了軍糧,那是要砍頭的.可是楚老將軍還是堅持自己的決定,仍然選擇把糧食給了老百姓.咱們唐家也正是因為有了那些糧食,才好不容易撐過了旱災,等到了朝廷的賑災."
楚浩然也不知道這事,那時候他根本沒出生呢!不過--
"我好像聽我爹說過一點,當年祖父動了軍糧,被政敵參了一本.是皇上--"
楚浩然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他最不想提的人就是孝康帝.
楚浩然不否認曾經的孝康帝給了他祖父最大的信任,甚至沒有孝康帝,祖父是不可能一步一步成為大晉軍魂.但是在祖父死後,孝康帝選擇的卻是他的親孫子,他的祖父,父親還有兩個堂兄就帶著愚昧世人的鄙夷,以及帶著瑕疵的名譽長埋地下.
顧明卿猜到了,孝康帝最後肯定是放了楚老將軍一馬,否則當時就治楚老將軍罪的話,那麼早就沒有成為軍魂的楚老將軍了.
只是在孫子和楚老將軍之間,孝康帝選擇了孫子.
"浩然,你是楚家的子孫.楚老將軍一直帶領著他的楚家軍保衛邊關,護佑我們.不是所有的百姓都是愚昧無知,會相信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還是有很多曾經受過楚老將軍恩惠的人記得楚老將軍,並且相信他的."
楚浩然眼角一酸,差點沒直接哭出來.
楚浩然一開始是怨的,是恨的.不止是恨皇太孫,大涼人還有孝康帝,他還恨那些無知愚昧的百姓!就聽了那麼幾句流言,他們就相信了?他們是不是忘記了他的祖父是如何在邊關拋頭顱,灑熱血地殺敵,他護了邊關多少年的安甯,否則哪里有百姓如今的好日子過!
但是有些人根本沒有記住他祖父的恩德,他們選擇相信的是流言!
夜深人靜時,楚浩然會忍不住疑惑,他祖父做的一切值得嗎?他以命護著百姓,這值得嗎?那些愚昧的人配嗎?
現在楚浩然有了答案,值得的!真的是值得的!
百姓這中固然是有愚昧之人,但是也有像唐立仁這樣一直心存感激,不忘他祖父的人!
不止是唐立仁,還有唐瑾睿和顧明卿也是如此,他祖父的付出不是全然無用的,也是有回報的!
楚浩然眼底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嘴唇翕動.
顧明卿會看一點唇語,他看懂了楚浩然說的話,他說的是,"祖父,您的付出是值得的,是有回報的."
這一晚,楚浩然喝得大醉伶仃.
蘇長風知道楚浩然喝得大醉後,太陽穴跳了跳.楚浩然喝成這樣,明日如何趕路?
出乎蘇長風意料的是,楚浩然的確是喝得大醉,但是第二日天一亮,他就起來了.
楚浩然的頭雖然還是昏昏的,但是他就是醒來了.
一大清早,唐立仁就守在楚浩然的房間外,在聽到楚浩然房間里的動靜後,他就推門進去.
楚浩然在看到唐立仁時,有些不解,"伯父你這是--"
唐立仁對著楚浩然做了一個不要說話的表情動作,然後拿了一張銀票遞給楚浩然.
楚浩然接過一看,赫然是一張兩千兩銀子的銀票,他連忙把銀票還給他唐立仁,"伯父,你這是做什麼.我怎麼能要您的錢!"
唐立仁眼睛一瞪,粗聲粗氣,但是聲音還是壓得很低,"你咋就不能要我的錢?昨兒不是說了,你就是我侄兒.我這當伯父的給你錢,難道還不行了不成?快點,這銀票收下,還有這是我早就給你准備的碎銀子.
大額銀票是讓你留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碎銀子是平時用的.盡管你去楚王那兒,我相信楚王不會虧待你的.但是銀子這東西肯定是越多越好.趕緊的,把錢拿著.不拿著,就是不把我這個當伯父的放在眼里."
唐立仁邊說邊將銀票和鼓鼓的荷包往楚浩然的懷里塞.
楚浩然的眼睛酸酸的,倒是沒有再他推拒,"伯父,以後這錢我一定會好幾倍地還給您!我一定會的!"
唐立仁笑著一拍楚浩然的肩膀,"我不用你還銀子,你能過得好就行.浩然啊,我知道你身負血海深仇,要你平靜過日.你怕是絕對不願意.但是伯父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的,無論啥時候都要記得保重自己.這才是要緊的."
"看來爹和娘是跟我們想到一起了."
唐立仁和楚浩然回頭一看,就看到唐瑾睿和顧明卿不知何時站在門口.
見唐立仁和楚浩然看過來,唐瑾睿和顧明卿進了房間.
顧明卿也拿出了一張兩千兩的銀票和一包碎銀子給楚浩然,"楚公子,這是我相公和我的一片心意,你收下吧.以後說不定要楚公子你多多照顧."
顧明卿可不是在說客氣話,而是在說真的.楚浩然這一去楚王封地,投奔的自然是燕錦.唐瑾睿也早在燕錦在凌平縣時就選擇了投奔效忠.以後兩人算是在同一陣營.顧明卿自然希望能跟楚浩然打好關系.
收了唐立仁的,楚浩然就不會再拒絕顧明卿和唐瑾睿的錢了.
"多謝,你們的情誼,我都記在心上了.我不會忘記的.我也一定會混出個名頭,不墮我祖父的威名!"楚浩然緊緊抓著手中的銀票和荷包,聲音雖輕,卻難掩堅定.
唐瑾睿倒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是不可能一下子拿出那麼多銀錢的,這錢是顧明卿拿出來的.
要說唐瑾睿會不會覺得心里不舒服,那肯定是不會,在他心里夫妻一體,沒那麼多計較難受.
顧明卿等人也沒有在楚浩然這里多待,只是又叮囑楚浩然以後要小心,就離開了.
楚浩然將錢放好,簡單洗漱一番,就出了房門.
蘇長風也才剛起,見楚浩然已經將一切都准備好,一副隨時可以出發的模樣,詫異挑眉,他是真沒想到楚浩然那麼快就把所有事情都弄好了,他還當楚浩然昨天喝了個酩酊大醉,今日無法上路呢.
"蘇公子,咱們是不是現在啟程?"
楚浩然既然開口了,蘇長風自然是順著說是了,他也希望能早日把楚浩然帶回楚王封地,這樣他算是完成了任務.
楚浩然離開時,顧明卿等人都沒有去送,若是去送,那就太過大張旗鼓,動靜就大了,那就不好了.讓楚浩然這樣靜靜離去,不驚動任何人,這才是最好的.
楚浩然離開了,顧明卿等人也沒立即回去.
可惜這天如今已經暖起來了,否則泡泡溫泉,這是一種享受.
沒過兩天,顧明卿等人就啟程離開.
唐瑾睿又開始了努力讀書,讀的不止是四書五經等科考必考的書,他還喜歡讀史書,兵書,甚至一些墨家著作,他也喜歡.
顧明卿倒是沒有攔著唐瑾睿,他都那麼大了,早確定了以後的路,他知道該如何做,如何走.
唐瑾睿也不是一味地閉門讀書,偶爾也會出去跟好友聚會,最多的還是帶著顧明卿去看望朱舉人和丁氏.
要說唐瑾睿對朱舉人和丁氏是真的做到了,敬他們如親生父母.
這一日,唐瑾睿回來後,臉色有些古怪.
正逢吃午飯的時候,周氏看到,便問了,"瑾睿,你這早上出去,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你臉上的表情瞧著怪怪的啊."
周氏開口時,顧明卿正給唐瑾睿盛了一碗杏仁豬肺湯.這湯最適合春天喝了,可補益肺氣,潤肺,化痰止咳.
唐瑾睿也沒想瞞著,"不是遇到什麼事,就是大伯家--"
唐瑾睿又欲言又止起來.
唐立仁挑挑眉,"你大伯家?是那唐晶晶又鬧什麼事了?"
"算是跟她有些關系吧.今日我出去跟好友聚會,不是恰逢童生試.咱們就討論起這件事,有人認識我,就跟我說,大伯也參加了."
唐立仁正吃著飯,因為唐瑾睿這一句話差點嗆到,"咳咳--咳咳咳--"
周氏忙給唐立仁拍背,見唐立仁咳得眼淚花都冒出來了,心疼道,"你急什麼急,飯都不好好吃,嗆著了吧."
唐立仁好不容易緩住了,這才繼續問,"你確定?說的是你大伯,而不是你四叔?"
周氏好笑道,"你糊塗了吧,四弟不是早就是秀才了,他都是秀才了,還考什麼童生試."
這也是,只是唐立忠居然跑去考童生,這真的是太出乎唐立仁意料了.
馬氏戳戳碗里的飯,心里頗不是滋味兒,"大伯還去考童生?要是大伯能考中,我家大柱也能去考考了."馬氏說著還真的動了心.
唐立仁驚訝過後,倒是說了一句,"你們大伯要是能考中,那也是好事."
唐瑾睿猶豫道,"這怕是很難."
周氏問道,"這怎麼說?"
"我認識的一個朋友的親戚也參加了這一次的考試.他的考棚正好是在大伯的斜對面,是一抬頭就能看到大伯.他說大伯在考場上的表現似乎不太好,可能是覺得試題太難,時不時用毛筆戳頭發."
馬氏頓時一扁嘴,"大伯這樣的要是能考中,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唐立仁斥道,"那是你長輩,你咋說話的?這樣的話,不許去外面說!聽到沒有!"
馬氏最怕唐立仁這個公公,他發話了,她就不敢多說什麼了,只是心里卻在腹誹,她也沒說錯啊!
顧明卿覺得唐立忠不會主動去考科舉的,李氏正懷著身孕,滿腦子都是她的兒子,也不可能勸唐立忠去考.那就只有唐晶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