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明的窗欞 第12節:歐陽予倩-一局沒走完的棋(3)

歐陽予倩患有較嚴重的關節炎和心髒病,但他還是積極參加各種會議和社會活動。1949年7月,第一屆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會上決定成立中國文聯和文聯各協會,並決定成立音樂、美術、戲劇等高等院校。1950年4月2日,中央戲劇學院成立。同年11月,擔任中央戲劇學院院長的歐陽予倩上書毛澤東索求墨寶,毛澤東欣然為中央戲劇學院題寫了校名。

剛來北京時,他暫時住在東華門南河沿翠明招待所,後來在籌建中央戲劇學院的同時,學院以數批白布置下了張自忠路5號(原鐵獅子胡同3號的宿舍)。1949年初春,全家搬來,在此,他度過了人生最後的13年,直到1962年逝世。在這座房子里,歐陽予倩除了主持學院工作外,還撰寫了《我怎樣學會了唱京戲》、《電影半路出家記》和中國第一部舞蹈斷代史-《唐代舞蹈》。

建院後,歐陽予倩兼任學院台詞課教研組組長。他邀請語言學教授羅常培和老舍及幾位台詞教員來商談台詞課教學方針。他們共同確定以北京語言音系作為舞台語言。老舍說:"台詞很重要,不能讓話劇變成了'話鋸'鋸觀眾的耳朵。"歐陽予倩還請語言大師侯寶林到學院講課。他重視北京的民間、民族語言,將民謠、繞口令等都吸收到台詞教學之中。還總結出中國話劇表演的兩條基本經驗:台詞和動作是話劇表演的兩根柱子;劇本是話劇的靈魂。

歐陽予倩終于刻出了一枚"中國制造"的印章。



20世紀50年代的張自忠路5號院非常熱鬧,曹禺、沙可夫和歐陽予倩是鄰居,老舍、田漢、梅蘭芳、郭沫若和世界各地戲劇文化名人,都曾在這里進進出出,中戲的副院長李伯釗(楊尚昆的夫人),中午就在歐陽予倩家里"蹭"飯吃。

可是時代竟然就在遲疑不決的顧慮中,把歐陽予倩錯過了。他是步伐太過倉促的春天,一時間懶散的大地還在夢里咂著嘴,根本沒有人能理解他急迫的情緒。中國戲劇行業一直以來的半紅不紫,使得歐陽予倩也成為了一個壓在大眾記憶邊緣的角色。

中國人冷落戲劇,不是中國沒有莎士比亞,不是中國缺少熱愛這個藝術門類的觀眾,事實上,中國人對戲劇始終抱有巨大的熱情,每個人都具有強烈的演戲的欲望,把自己脆弱的神經放在眾人"捧場"或"倒彩"的細繩上,晃晃悠悠地苦撐著。

有時候,同一個人扮演兩個或更多的角色:既是救人于水火的英雄,又是壓迫人的劊子手;有時候,很多人爭相湧進了同一出戲,多人一塊飾演同一角色:一千個人演表里不一的人,一萬個人演口蜜腹劍的人,千萬個人演慘遭命運調戲的苦命人,甚至盡職敬業的"演員"的生命都終結了,而該他的台詞還沒有念完。也許正是又當演員又當看客的疲勞,把我們都折磨到一挨著劇場昏暗的燈光,頭腦就立刻變作一尊石膏像。

劇院在人們生活著的大劇場里,更像一個城市不得不有的標志,滿足著極少數人單純的好奇。它還不足以把人們從樂此不疲的對手戲里拽出來,讓他們對戲劇家掏心挖肺編纂出來的情節瞪大眼睛。只有等哪一天,劇院里的戲遠比生活更詭譎奇異了,或者劇場外頭的戲瘋子突然不想演下去了,人們才會因為自身想象力的不足而想到應該踏實地坐下來看戲,看一場話劇。

那時,歐陽予倩的紀念像將沒有實體的意義,因為他被某一個時代喚醒了,他的曆史沒入了我們的本質,在精神上成為了我們的同代人。戲劇肯定會為某一個時代而靈感迸發,所以,歐陽予倩也肯定會在某天走近他的子孫後代,溫柔地把思想安置在他們伸手可及的地方。

時間使人的存在方式無外乎四種:從未存在,曾經存在,眼下存在,即將不存在。歐陽予倩是真正了解時間的人,抓住了時間不會撒謊的那一部分。他存在于鍾表之外,這一人為的計時原則是死的,它把冰涼的手伸進這座宅院里,竊走了草木的光華,恍惚了門牌的清晰,還帶走了他的舊相識,然而,他的生命將確鑿地深植于時間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