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蒙娜麗莎》是最好的例證



"究竟怎麼啦?"館長助理有點不耐煩地問。

小羅指著靠在牆邊的第三幅作品,說:"就是那幅,找不到它的標簽。"

"怎麼會找不到?會不會在別人手里?"

"不會的啦,所有的標簽都已經用光啦。"

工作人員小芹遞上一張粘紙,標簽就是從上面撕下來的,現在紙上空空如也,就是說,標簽確實用光了。

"用光了?這怎麼可能?會不會在一幅作品上面貼了兩張標簽?"

"我們都檢查過了,沒有這種情況。"

館長助理看了看旁邊那兩幅作品,保護封套上的編號分別為014和038,已經貼好的標簽上,編號也是014和038,編號下面,分別用國語和英語注明作品的擁有者姓名、需送達的地址。

一定是在制作標簽的時候,漏掉了一張,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如果是這樣,今晚的加班時間就要大大延長了,需要查閱目錄,找到該作品的擁有者和收件地址,輸入電腦重新制作標簽,再貼上去。

看來青島美眉的手機號碼是拿不到了,也許她已經跟別的男人聊上了,等到我再上線她大概已經不理睬我了……

館長助理歎了口氣,來到那幅找不到標簽的作品前,朝它看了一眼。

作品已經裝上了保護封套,上下左右各有四個特制的硬角卡住,中間被一層牛皮紙和一層塑料紙包裹得嚴嚴實實,可以抵擋水潑、撞擊等意外的小侵襲。

館長助理咕噥了一聲,朝四個硬角看了一眼,每個硬角上都蓋有S美術館的專用章以及作品的編號,清清楚楚,是"051"。

館長助理覺得自己的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本次畫展的作品一共是五十件,按順序編號從001到050,怎麼會冒出來一個"051"?

館長助理把它重新審視了一遍,這幅作品的尺寸較大,據他的目測,估計長100公分寬80公分。這樣的尺寸,理應放在底層的A廳或者B廳,怎麼會放在二樓的展區?

館長助理看著小羅和小芹,問:"是你們把它從樓下搬上來的?"

小羅與小芹面面相覷。

收尾工作的最後一道工序,是將所有的作品放入庫房,庫房在地下室,如果這幅作品在底層展出,把它搬到二樓,豈非多此一舉?


"它原來就在這里。"小羅指著前面C展區牆上的一塊空間。

館長助理走上去看了看,發現第二個不對頭的地方。

雖然有掛畫的鉤子、光源布置(一組共四枚射燈),但是缺少一塊說明牌,牌上應寫著該畫的名稱、創作年代和畫的尺寸。

"銘牌呢?"

"銘牌……"小芹搖了搖頭,"沒看見呀,好像本來就沒有。"

小芹看著同事小羅,小羅使勁點了點頭。

望著這對一問三不知的寶貨,館長助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忽然他冒出一個念頭,其實沒什麼,作為館長助理,他有這個權力。

"把它打開。"

小羅與小芹再次面面相覷,好不容易裝進了保護封套,再拆開,吃飽了沒事干?

館長助理的語氣不容置疑,並且做了個手勢,小羅與小芹只好把四個硬角拆下來,揭開第一層塑料紙,第二層牛皮紙,讓這幅作品完整地展現開來。

這是一幅常見的布料油畫。畫布上的景物,毫無疑問是一間齒科診室。畫面被一分為二,左邊是一台治療椅,治療椅的前面,靠牆的地方,擺著一張辦公桌,桌上有一台液晶顯示器,辦公桌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只宜家的塑料鍾,時針與分針恰好合在一起,是中午十二點。

畫的右半邊,有一扇大大的玻璃窗戶,百頁窗簾被收了起來,窗外隱約可見一棵法國梧桐樹的枝葉。

法國梧桐是上海市區內最常見的街道樹,據說是早在上海灘開埠時,即1890年前後,由法國傳教士引進的樹種。此樹枝繁葉茂,樹干筆直,適合在城市街道兩旁栽種。因對上海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氣候非常適宜,很快栽遍市區。文革時候大破四舊,不知是當年的紅衛兵已經有了環保意識,還是炎炎夏日他們也想尋個遮蔭的地方,反正未被紅衛兵當成四舊而慘遭砍伐。

這扇窗戶無法打開,等于一塊采光的大玻璃,僅供觀景。窗戶向外凸出去的飄窗,使窗台的空間增大,又矮又寬的飄窗正可以當椅子坐。

窗台上坐著一個女人,齊耳短發,穿著一件淺藍色的醫生服,胸前佩戴一塊塑料牌,上面寫著"主治醫師Zoe",下面是一條淺藍色的褲子,腳上一雙白色平底皮鞋,兩條小腿略微攪在一起。她的左手搭在窗台上,纖細的手指略微分開,中指上戴著一枚戒指,她的右手隨意地放在膝蓋上。

雖然畫中人是正面對著館長助理,卻看不見她的面容,因為她臉上戴了一只淺藍色的紙質醫用口罩,口罩遮住了鼻子、嘴和正面部分的臉頰,惟一露出來的就是眼睛。眼睛是典型的東方韻味,乍一看是單眼皮,仔細看有點雙眼皮,臉形是瓜子臉,眉毛修飾得很好,光從這雙眼睛和這副眉毛來看,畫中女性的年齡應該在三十歲以上。

這是館長助理的判斷。二十多歲的主治醫師,尤其在齒科,並不多見。

正午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灑在窗台上,灑在"主治醫師Zoe"的背後,口罩上那雙富有東方韻味的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館長助理。

館長助理覺得不可思議,在肖像畫里,最能表現人物內心世界的,就是面部表情,《蒙娜麗莎》就是最好的例證。那個嘴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的表情,傾倒了全世界。

從陳逸飛到M先生的肖像畫,無不著力刻畫人物的面部表情,周圍的景物是次要的,但這幅畫居然大膽地(也可以說是毫不理智地)用一只口罩把體現人物內心世界的面部表情給無情地遮蓋起來,絕對是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