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美術館的地下室庫房



這幅無名氏畫作在S美術館的地下室庫房里,整整擺了一個多禮拜,沒有人來認領。

這天下午,陳館長在電話里跟他那位四十一枝花的太太吵了一架,起因是陳太太的獨生女兒。陳太太有個念高中的女兒,今年十七歲,因為母親再嫁,陳館長成了她的繼父,對這位驕嬌二氣的大小姐,除了她的身材,陳館長沒有一個地方看得順眼。

最近,大小姐從雅虎網站上認識了一個美國男朋友,不光在網上聊,還要發短信,打國際長途,放著IP卡不用,大概嫌輸入卡號和密碼太麻煩,直接用家里電話打,讓平時節省慣了的陳館長十分肉痛。當他用比較婉轉的方式向太太提出時,卻遭到陳太太的白眼:娶了新太太,白得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家有鮮花兩朵,換了別的男人,高興都來不及,肯定加倍呵護,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你倒好,連一點電話費都斤斤計較,沒出息。

如果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陳館長肯定會提醒她,網絡上騙人的東西太多了,謹慎點。而現在,陳館長巴不得那個美國佬是《沉默的羔羊》里漢尼拔那樣的食人魔,把這位大小姐拐騙到美國去作盤中餐,或者是國際販賣人口組織的頭目,把她賣到拉斯維加斯賭城去跳脫衣舞,總之不要再看見她。

撂下電話,懷著一肚子的怨氣,陳館長坐電梯來到地下室的庫房。

咦?我到庫房來干什麼?

陳館長自己都有點納悶,大概是氣昏了頭吧。

既來之則安之,陳館長在庫房里轉了一圈兒,檢查一下工作。這兒有中央空調,溫度與濕度常年維持在一個標准的范圍里,利于畫作的保存。

"那是什麼?"陳館長指著角落里一幅被牛皮紙包裹得好好的畫。

庫房管理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答說:"就是那幅多余的畫呀!"

"多余的",這個詞倒是言簡意賅。

陳館長站在離畫僅一米遠的地方,忽然,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湧上來---

既然是多余的,干嗎不把它據為己有?

陳館長承認,這種念頭以前從來沒有過,僅僅是那一瞬間,當他離畫一步之遙的時候,忽然從腦海里冒出來的。

後來,陳館長在他的回憶錄里這樣寫道:

"這是它給我的心理暗示,或者說,這是它發出的一道指令,除了服從,別無選擇。"



身為一館之長,陳子期有數種辦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幅畫從庫房里弄出去。

三天後,這幅畫就掛在了陳館長家中的書房里。

書房布置得有些不倫不類,寫字桌、背椅和書櫥是歐式的,沒有擺沙發,擺了一張紅木茶幾、兩張紅木椅子,西面牆上掛著一幅書法,四個蒼勁的大字"難得糊塗"。這當然不是鄭板橋的真跡,是陳館長自己寫的。東面牆上掛起了一幅油畫,書法正對著油畫,頗有東西方文化對峙的含意。

此時此刻,陳館長捧著紫砂茶壺,品著龍井,欣賞著這幅油畫,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特別舒服,特別滿足。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只不過白撿了一幅畫,又不是名家之作,值得這麼興奮?

給畫中人戴上口罩,遮擋她的面部表情,實在是敗筆。但又不得不承認,口罩的出現讓人產生一種窺視欲,很想看看口罩後面究竟是一張什麼樣的臉。


與其叫《窗台上的Zoe》,不如叫《戴口罩的Zoe》更貼切些……

陳館長只是想想而已,他不會擅自改動一幅畫的名稱。作為美術館的館長,他懂得尊重作者命名權。

陳館長寫了一塊小牌,貼在畫下方的牆上:

"布料油畫《窗台上的Zoe》

作者不詳

創作年代不詳

收藏者陳子期"

他仔細研究了畫,這名女醫生胸前的銘牌上寫著"主治醫師Zoe",確定她的英文名字叫Zoe。為了加深理解,陳館長查閱了《新英漢詞典》所附英美常見姓名表,共收錄二千四百條。在Z一欄里只有九條:

Zane(贊恩)、Zangwill(贊格威爾)、Zelda(澤爾達)、Ziegler(齊格勒)、Zimmerman(齊默爾曼)、Zimmern(齊默恩)、Zinsser(津澤)、Zoe(佐伊)

二十六個字母,二千四百個姓名,用Z打頭的只有少得可憐的九個,看來用Z作姓名開頭的英美人很少。

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中,Z是最後一個,偏偏這個Zoe又排在所有姓氏中的最後一個,真是有趣。

在陳館長的印象中,有一個用Z打頭的姓名非常著名,就是大名鼎鼎的Zolo(佐羅),但被排除在這個姓名表之外,大概因為佐羅是拉丁美洲的姓名。

"滋溜"一口,紫砂壺里的龍井茶被吸光了,陳館長放下茶壺,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這幅無名氏畫作出現在S美術館里,肯定有人把它帶進來。

陳館長想的就是"這個人"。

他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這幅畫悄悄地進入S美術館,又悄悄地離開,擺在我家的書房,這樣的結果,一定出乎"這個人"的意料吧?

會不會正是他所期望的?

只有當畫離開了美術館,進入一個家庭,才會發揮它的作用……

陳館長綻開了笑容,他想到一個辦法,可以揭開"這個人"的神秘面紗。

S美術館修繕的時候,安裝了先進的電視監控系統,所有的展區24小時都在監控之下。"這個人"掛畫的過程,肯定被拍攝了下來。

陳館長來到位于S美術館六樓的監控室,找到保安部門的負責人,要求播放二樓C展區那幾天的錄像。

攝像頭安裝在天花板上,居高臨下,雖然畫面是黑白的,C展區的狀況仍然看得清清楚楚。M先生畫展的展期為三周,整整二十一天,之前的二十天,這個掛畫的位置一直空著,顯然它是最後一天才出現的,調查范圍一下縮小了,陳館長把最後那天的錄像用快進格式播放了一遍,怪事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