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第81節 一件很久沒用的武器



目前看來,不能排除這種可能,這種事情不論發生在誰身上都難以接受:一個是自己海誓山盟的男友,另一個是親密的女友、同事,Zoe無法忍受這種被出賣的感覺,才會從陽台上一躍而下。

如果Zoe留下了遺書,一定被洪本濤銷毀了。

Zoe死後,出于害怕、內疚、自責,他們分手了,各奔東西,不用任何解釋,大家心領神會。彼此都是成年人,本來就是一種單純的肉體關系,兩個失敗者---一個商場失意,一個情場失落---彼此用身體來撫慰對方,鼓起一點第二天繼續面對這個殘酷世界的勇氣。現在Zoe死了,這種關系就沒有維持下去的必要了,就像結在樹上的酸蘋果,偷著吃才會甜美,真的摘下一盆送到你面前,就味同嚼蠟了,還是讓這段"幾夜情"悄悄地來,悄悄地走。失去聯絡,連工作都換掉了,一個離開了診所,一個從奶茶店退股,隱姓埋名,默默無聞地生活,希望不再看到對方,也希望自己從對方的視野里消失,免得攪亂了心境。因為一看見對方,最先從心底里湧上來的恐怕不是那幾分殘存的溫情,而是死去的Zoe。

肖妤曾猜測說,Zoe死後,跟她最要好的安若紅處處能看見Zoe的影子還在診所里,她無法承受,所以離開了診所。

是啊,心里有鬼的安若紅,連齒科這個圈子都不想再呆了,甯願放棄多年的專業,摘下護士長的帽子,砸掉得心應手的飯碗,去藥店當營業員,去超市當收銀員。

安若紅說她每次經過淮海路,都會走在馬路對面,這樣視野更開闊,可以眺望診療室那扇大大的窗戶。曾幾何時,那里燈光通明,歡聲笑語,現在卻是黑黢黢的死氣沉沉。

她在眺望什麼呢?是希望看到Zoe,訴說一番懺悔,還是害怕看到Zoe,怕她來責問自己為何背叛她們的友情,去跟自己的未婚夫上床?

沒有人知道。





"杜女士:

我是李永年。

你的郵件我收到了。

下周我有公務來滬,屆時面談。"

這封E-mail發自David@ccs.dental.com.sg

CCS是李永年目前所供職的診所簡稱,在新加坡是一家享有盛譽的私人齒科診所。

李永年來上海是參加一個齒科學術交流會的,會期為兩天,抵滬的當天晚上,他就出現在杜咬鳳的家里。

"奇怪!這真是奇怪!!"


當李永年再次面對這幅《窗台上的Zoe》時,發出了這樣的驚歎。

"給Zoe做七的時候,我親手把這幅畫燒了呀,怎麼會……"

當Zoe的噩耗傳來的時候,李永年正在北京和台灣籍的副董事長商量在上海開設第二家White診所的事,由于第一家診所的業績良好,開第二家診所的時機已經成熟了。浦東的發展已是有目共睹,不久的將來,浦東必與浦西呈鼎立之勢,浦東的陸家嘴,未來就是紐約的曼哈頓,那兒有88層高的金茂大廈,還有建造中的環球世貿中心,高達九十多層,White一定要在那里搶占市場……

談話進行到一半,手機響了,打電話給他的是肖妤,可能是手機信號不太好的緣故,李永年聽了半天,才聽出是肖妤的聲音,她在哭,語調泣不成聲。

在Zoe的追悼會上,李永年緊咬嘴唇,一言未發。

之後,在診所的主管會議上,李永年大致交代了一下業務方面的應急措施,吳勞乾提出了幾點建議,征求他的意見,李永年輕輕搖了搖頭,說:"你看著辦吧,我已經決定離開White了,回台北。"

頓了頓,他接著道:"在你們上海人的眼里,我只是一個台巴子,我離開家鄉來到這里,既為了掙錢,也是為了實現一點抱負。但所有的前提是要開心,我現在不開心,很不開心,所以我不想做了。"

回到北京後,他向董事會遞交了辭呈。

八月二十三日是Zoe的"頭七",在北京的公寓里,李永年親手拆掉畫框,取出畫布,把它卷起來,淋上打火機專用的煤油,放在浴缸里用zippro打火機點燃了,親眼看著畫布慢慢變成一個燒焦的圓筒,最終化作一堆灰燼。

在追悼會上,他沒有流淚;在主管會議上,他拼命忍住了眼淚;此時此刻,在一個人的公寓里,沒有必要再克制了。

他始終覺得,Zoe死得不值,太不值了。如果Zoe在跨出這一步之前,能夠跟他溝通一下,什麼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那只不過是幾句謠言呀!

阮玲玉在遺書里說到"人言可畏"。她死後,魯迅先生還專門寫過一篇《論人言可畏》,難道人言真的那麼可畏嗎?李永年至今都想不通。

1935年3月8日,阮玲玉用安眠藥結束了自己的生命;2003年8月16日,又一個女人踏上了不歸路。這兩個都是上海的女人。

帶著遺憾、悲哀和感慨,李永年登上了北京飛往香港的班機,他在香港逗留了兩日,打算整理一下心情。他的一個香港朋友有私家游艇,兩人約好出海釣魚,沒想到在賓館里接到一個台北朋友的電話,要他推薦一個人去新加坡做一家齒科診所的業務主管,李永年幾乎沒有考慮就對電話里說:"可不可以推薦我自己?"

就這樣,他沒有出海釣魚,即刻飛往新加坡,與CCS診所老板一個多小時的會談後,這件事就敲定了。然後他回到台北,處理完一些個人事務,再度飛往新加坡,新的辦公室已經虛席以待了。

跟上海和北京比,新加坡有三多:乾淨得多、雨水多、說英語的多。不過市場遠沒有上海的大,薪水也沒有北京給的高,不過這些對李永年來說並不重要,他需要的是忘卻,忘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那些讓他感到一陣陣胸悶的經曆。如果做得到,他甚至願意忘卻Z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