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次愉快的失落。
她一生加起來也沒有哭得那麼多,眼泡腫起,心里卻覺痛快,眼淚洗滌體內毒素,沖出體外,干乾淨淨,蔣佐明可以重新挺起胸膛做人。
她終于聽到了她在等待的電話。
對方也是年輕女子,聲音有點遲疑:“我看到你在報上刊登的啟事,我也是一名受幸運之神眷顧的人。”
佐明把握機會,爭取她的信心。
她倆約了地方見面。
佐明想,原來,那位先生所幫助的,全是有需要的單身年輕女子。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共同點。
蔣佐明用了一日一夜講完她的故事。
佐明沒想到對方是一位寫作人,單身母親,帶著一個幼兒生活。
每一個單身母親背後都有一個曲折的故事:曾經深愛一個人,對他有憧憬,並且認為可以養育下一代,結果又剩下婦孺獨自過活……
蔣佐明與王廣田十分投契。
廣田神情秀怯,活脫似個文人;她說話帶著猶疑,不大肯定,明顯地欠缺信心。
已經這樣出名了,仍然小心翼翼。
這是正確的,切莫一點點成績,便挺胸凸肚,自招滅亡。
一早,阿順來工作,看見她們還坐著那里說話。沒換過衣服,可見她倆通宵不寐。
這時,佐明卻揉了揉眼睛:“困極了。”
“請到房間睡一會。”
“不好意思,我回家去休息。”
“我們還沒有講完話。”廣田非常喜歡這個新朋友。
佐明拍拍她肩膀:“那我不客氣了。”
講了一夜話,耗盡了全部精力,不喜歡說話的人不知道說話需要多大力氣。
佐明看見寢室一片象牙白,異常樸素整潔,簡約主義,一點多余的擺設都沒有,非常欣賞。
她蓋上薄毯子,悄悄入睡。
廣田聽過故事,感慨萬千,原先,她以為自己最慘,最苦,最不堪,聽了蔣佐明的過去,才知道應當慶幸四肢健全。
她不敢抱怨半句。
這時,保姆進來說:“綿綿有熱度,為安全計,總得看一趟醫生,無論什麼毛病,開頭總是發燒咳嗽,像感冒一般。”
“我陪著一起去。”
保姆去喚司機。
廣田吩咐阿順:“客人醒了,請好好招呼。”
她披上外套出去。
蔣佐明不知睡了多久。
夢中,她看見自己的左腿又長了回來,可以命令它做許多事。
她又夢見自己結婚,對象是羅天山,可是撥開頭紗,看見的卻是唐某人,她驚駭地叫出來。
最後,看見母親同她說:“本來,我只想把你撫養成人,已經滿足,不料做了一次心髒手術,在病榻上忽然不甘心,反正要死,不如放肆一點做人。”
母親做得很對。
佐明緩緩醒來。
她忽然聽見有人在身邊同她說話,佐明背著門睡,一時看不見說話的是誰。
那男子說:“是不舒服嗎?這麼晚還沒有起來。”
聽了兩句,佐明知道對方誤會她是廣田。
她咳嗽一聲。
他卻不察覺,站在門口,一直說下去:“很多人不知道,寫字其實同抬鐵一樣累。”
他是誰?聲音有點熟。
“廣田,我想過了,我們結婚吧。”
佐明嚇了一跳,這個誤會可大了,她非得立刻表明身份不可。
她立刻自床上坐起,回過頭來。
照說,對方應該立刻發覺她不是王廣田,可是門邊站著的年輕人卻低著頭,燒紅了耳朵,緊張地看著鞋面,沒有抬起頭來。
他低低說下去:“已不能想像生活中沒有你,我願意一生照顧你同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