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安真一只杯子,杯上印著女皇頭像,伊年輕貌美,戴著一頂鑽冠。
兩個小女孩興奮地聊天到深夜。
車家在纜車徑一晃眼住了十年。
安真已是大學一年生,芝蘭卻沒有升學,找到一份銀行接待員工作。
車先生帶來一點節蓄,本想做小生意,看定當了,發覺人生地疏不容易賺錢,還是保守點吃利息為上,只投資買了填海區一間小公寓。
車太太終于學會打廣東麻將,可是午夜夢回,仍然看見她母親和大哥,醒來淚盈于睫。
安真的一口粵語漸漸說得與土生兒一樣流利。
十年里發生了幾件大事。首先是,房客簡先生終于成名,著作風行,洛陽紙貴。
安真一直蹲在他家門口看出版社新鮮送到的武俠小說,沉醉故事情節里,不能自拔。她時時痛心地認為八百度深度近視就是那個時候養成的。不過,換取閱讀樂趣,必須付出代價。
她身邊放著一盒肚臍餅干,開一瓶叫可喇的汽水,就可消磨整個下午。
她把情節逐一轉述給芝蘭知道,芝蘭很多時聽得落淚。她倆最喜歡一個叫阿修羅的女角,武藝高強,可是闖不過情關,落個悲慘下場。
不過,正當簡先生環境好轉,他的感情生活卻出了紕漏。
安真也是聽大人說的。
“簡太太忽然一聲不響地走掉回內地去了。”
“嗄,可是挾帶私逃?”
女人幫女人,車太太說:“有甚麼好帶走,既無孩子,又無細軟。”
“女人真奇怪,丈夫總算熬出頭,偏偏在這個時候走,多劃不來。”
車太太瞪他一眼:“女人光吃飽就夠,女人是寵物?”
車先生也生氣了:“飽暖思淫辱。”
終于,簡先生搬出去了,臨走時,親筆簽名送安真一套小說。
安真發覺他一貫沉著,絲毫沒有露出不如意的樣子來,小女生十分佩服。
車太太說:“這叫做喜怒不形于色,是有涵養修養的表現,十分難得。”
安真笑:“爸一生氣就罵人。”
“他呀。”車太太歎口氣,想說甚麼,終于住口。
筒先生搬走那天,安真在三樓目送他,向他揮手。
一樓空下來,只剩幾件舊家具,安真與芝蘭時時躲在空屋里談天。
一張舊沙發的彈簧都壞了,坐下去,吱咕吱咕響,有點似女孩笑聲,她倆有說不完的話,講到車太太大聲喊吃飯才罷休。
第二件大事:忻先生因覺得呼吸不暢順,去看醫生,診斷結果,他患了肺癌。
車先生物傷其類,覺得不吉,同妻子商量:“要不要叫他搬走?”
車太太答:“又不是肺病,不會傳染,怎好落井下石。”
“將來……哭哭啼啼……喪氣。”
車太太不去理他。
“一樓招租已有多月,只有一對年輕夫妻來看過,亦無下文。”
“現在銀行願意貸款給市民置業,有腦筋的人當然不願交租。”
“聶律師說區家後人終于決定賣掉房子。”
“說說起碼已有十年,作不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