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楔子(3)



大約在我做頭一個夢後的第三年起,我的夢里陸續地出現了人。開始,那些面孔都似曾相識,都可以在街上或別的什麼地方尋到。一個每天午後守著擔子蹲在巷口的補碗人,家里的陶器摔壞了,將碎片捧去,他能敲敲拼拼奇跡般地讓碗複原,讓你端回去重新盛水。那個腰里掛著城門銅鑰匙的相貌凶惡的長官司門,與鄰國的沖突一起,他便會領著一隊士卒守在城門口,挨個盤查進出的行人。住在街上的一位,小寡婦,她原來是王宮里的舞女,被國王賞給了一名將軍作妾,但將軍不久便在與齊國的沖突中戰死了。她帶著小女兒搬出將軍府,自立了門戶。遺憾的是那時我還不曉得欣賞她身段的婀娜,等我長到了十八歲,她已經人老珠黃,胖得成了一只土塤。只有在某個夢里,她仍舊保持著當年的美麗,作為一名次要人物輕盈地閃過。在我長達十余年的夢幻生涯中,這些人一直都沒有衰老。不過,他們後來出現的次數就越來越稀少了,夢里的人物也變得越來越固定和有規律。有一個滿臉胡須腰挎寶劍的漢子,他的精力十分充沛。他總是在我夢里大聲嚷嚷同人吵架。有時,我會看到他踏上了戰車,朝著虛無縹緲的敵陣沖去。另一個愁眉苦臉沉默寡言的年輕人,我每夢到他一次,他的健康狀況顯然就惡化一次。他的臉色那麼蒼白,身體那麼單薄,以致于在夢中,都成了個一吹便能消失的影子。我替他產生了深深的擔憂,只要半個月不見,便忍不住懷疑他已經在夢中死去了。我還注意過有一種夢非常單調,那里頭永遠只有一個人物:我們的國王。我是憑他身上繡著青龍的黑色袞服和頭上用五彩繅繩串著的玉旒這樣斷定的。我在每年的祭禮上偶爾見到過他。平時他乘蒙著虎皮的馬車出宮,車內的簾子總緊緊地閉著。據說他身體虛弱,不願意接觸陽光。這個夢非常固執,比我當年夢到的那只罐子還要固執。因為我們的新國王都繼位一年多了,病死的老國王在夢里仍然不肯棄位。可有一天,仿佛得到了什麼消息,他突然被更換了,換成了一位須發皆白,相貌溫和的老者。我認識他。他就是我們這個小國家的締造者周公。幾年前,我在夢里的太廟見過他的塑像。此後,他便取代了老國王--即是他的二十二代孫,定期地在我夢里出現。他對我很和氣也很耐心,喜歡同我談一些大道理。當時對我來說,這些話題顯然太深奧了。我懷疑他弄錯人了。不可否認,與它的前身一樣,這個夢很快使我感到了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