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楔子(7)



我十七歲那年,一個與兩年前冉求出現極為相似的傍晚,一輛吱吱啞啞的破馬車穿過了迷離的暮色和鄰居家飄出的炊煙,緩緩地在我家門口停下。隔著老遠,我就注意了它。因此,當那個臉色黃黃的中年漢子吃力地從車上爬下來時,我心里"格登"了一下,好家伙,又回來了一個,又是一位我夢里見過的熟人。

"你是誰?"他好奇地瞧著我問,"是曾參嗎?"

"你……你是……誰?"由于長期疏于與人交談,我已經開始結巴了,"你是我……我……我父親的同……同學嗎?"

"媽的,我就是你父親,"我聽到他懊惱地說,"老子生的怎麼是個結巴?"

他話音未落,我身後就傳來了一聲重物墜地的轟響和一聲尖叫。我順著父親越過了我的目光回過頭去,母親淚流滿面,正站在一地陶甕的碎片和四下汩汩流淌的清水之中。

就這樣,在離家了七年之後,父親回到了我和母親中間。這是一個活生生、陌生的父親,與他在我腦子里的另兩個影子如此不同。在兩年前的那次發作中,母親把他描繪成了一名可笑的瘋子。而在夢中,見著了父親本人後我對照著記起,雖然和那批人物一樣,他也頻繁地光顧過我的夢境,但似乎從來就不算一位重要的角色。他總是與別人站在一起,游離在大伙旁邊,就像是處在夢的邊緣。他難得享受單獨出現的機會。不錯,在傻這一點上,母親,包括父親的同學冉求,都表示過我與父親極其相似,但我的傻,只不過是外表的反應遲鈍和結巴,而在父親身上,則體現為一種與他的年齡及閱曆都十分不相稱的天真樂觀。後來,當我步入成年,像我的老師孔子那樣開始收徒講學時,我根據流存下來的孔子早年弟子的零散筆記,試圖整理出他們那十四年流亡中的言行,編入我給學生們作教材的《論語》。我無不悲哀地發現,作為孔子最早的弟子之一,我父親一直就追隨在孔子身邊,他參加了那次著名的旅行,並為之送了命,可有關他事跡的記錄只流傳下來了一條。我把它收進了《論語·先進》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