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楔子(15)



隨後許多年,直至孔子領著他的弟子們回國之前,我一直在為那場夢中狂歡節的突然消失感到困惑。仿佛一起得到了冥冥的暗示,有一天,事先沒有任何征兆,它們突然就停止了對我的光顧。我總是一覺熟睡到天明,再見不著他們,也無從知曉他們是否抵達了楚國。兩年後,父親的死訊由人輾轉從南方傳了回來。母親失聲痛哭,一夜之間,她就由中年婦人變成了龍鍾老太。她的牙齒脫落了,耳朵變聾了,所有的水分都隨著她的淚水蒸發而去,使她瘦得只剩下了一把枯骨。雖然父親的靈柩仍停滯異鄉,但我還是忍著悲痛,按我們的風俗從東面的屋簷爬上了房頂,踩在正中的屋脊上,用竹竿挑著父親留在家里的一套衣服,朝著南方大聲呼喊他的名字替他招魂。當天晚上,父親就來到了我夢中。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嘴里含著那塊玉,望著我說不出話來。

我二十四歲那年,孔子領著弟子們回國了。他的口齒和思路都還清楚,可已經是一位白發蒼蒼、步履蹣跚快七十的老人。他的弟子子貢,我父親生前的好友,捧者一只陶罐鄭重地交給了我,說里頭是父親的骨殖。子貢的到來,釋開了我心中關干父親離家那些年來的謎團。那天晚上,父親含著玉,又一次來到了我夢中。他還是說不了話,他只是領著我去到後園,用手指著當年他那片已經荒蕪了的種植園。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第二天,我費了好大的勁清理掉了那兒的雜草,將陶罐安葬了下去。我打了一桶水,擦洗身上的汗垢和塵土。這時我發現,我鎖骨上的那塊胎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挪了位置,長到了肩胛那兒。它的顏色,也由青轉紫了。

對這個小小的自然奇跡,我並未過分地感到驚奇。因為我知道,父親至少在他去世前,心境是愉快幸福的。因此在得知他的死訊,與在接過了他的骨殖並親手安葬時,我也一直都體會到了某種發自肺腑--但又不過于悲傷的滋味。現在想起來,早在那時,我的領悟便已暗合了儒家信條中最精粹的中庸之道--"哀而不傷"。于是,安葬了父親後不久,我便與各地慕名而來的年輕人一起,投到了孔子門下,成了他的第二代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