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第三章(3)



亓官氏走出來,過來扶起曲微,曲微大哭。亓官氏說:我背你,好不好?亓官氏背著曲微走了,一直走進屋里。


亓官氏背著曲微,喃喃地說:你只是一個孩子,受傷的孩子,你來孔家,就是我的孩子了。是孔家的親人了,是不是?曲微抽泣著:我不是你的孩子。亓官氏笑:你是,你在我的背上哭,憋屈壞了,是不是?曲微說:我不是你的孩子,你自己有孩子。亓官氏笑:可也是,我沒你這麼能哭的孩子,這麼大了,還哭,真沒出息。曲微輕聲叫:你有出息?你的男人是個大騙子。亓官氏莞爾一笑:胡扯,我不信。曲微很認真地說:他真是個大騙子,你也被他騙了。亓官氏說:也可能啊。只是我還頭一次聽人這麼說他,不大習慣。曲阜人說他是聖賢,我也納悶啊,不習慣。我只嫁了一個孔丘啊,怎麼一時沒看顧到,就成了聖賢呢?但人人都這麼說,時間久了,我也就習慣了,真的當他是聖賢了。曲微貼在亓官氏的背上,背上好溫暖,她抽泣著:我不聽,我要天天罵他。亓官氏說:罵吧,罵好了,有一個人罵他,是愛他呢。曲微說:我決不愛他,我要罵他一輩子,你看著。


眾弟子注視孔子,夫子神色凝重。


公冶長說:夫子,我很難過。


孔子斜瞟了公冶長一眼,頗有些不屑:你難過什麼?


公冶長說:我們做錯了事。


孔子問:我做錯了什麼?


眾弟子驚訝,剛才夫子還對曲微說他做錯了,一轉眼怎麼不肯承認了?這不是出爾反爾嗎?子路大聲說:夫子,剛才你可是對曲微說,你做錯了。孔子說:是啊,面對著她,我是做錯了。但面對著魯國,你能說我是做錯了嗎?你想一想,我是為魯國的千人萬人,還是為曲微一人行事?


子路說:夫子,你這麼說,就不再是一個誠信君子了。


孔子說:我剛才講到了宓子賤,子賤那一年不許庶民割麥,單父受災,死了十幾個人。有人罵他,城里的庶民當時要能搶收回來麥子,怎麼能餓死人?死了十幾個老人孩子啊……


子路說:夫子,不管怎麼說,宓子賤不是個好官。


冉求說:不對,宓子賤回曲阜來,記得夫子是誇獎過他的,夫子說,他官做得很好。


孔子說:不錯,他做得很好,你們記著,得用一把魯國的尺子量宓子賤,不能用庶民的眼光看他。死了十幾個人事小,但若丟了單父,死人更多,上對不起魯國,下對不起庶民百姓,宓子賤懂得什麼是大仁大義。


公冶長問:夫子,要再遇上這種事,你還會砍曲微的腳嗎?


孔子低下了頭:我會心痛,但迫不得已,我會砍的。


孔子仍在風中佇立,神態更麻木些,渴望更少些,呆板更多些了。他傾聽著宮中的樂聲,樂聲更輕柔,像女人竊竊私語,在撫慰男人的心靈。沉睡似乎可替代清醒,麻木更可多于振奮了。樂聲真的只能給人這些嗎?孔子站到傍晚,風中的樂聲停止了,連國君也歇息了,孔子決定回家,他要回家去吃飯了。


孔子的女兒孔無珈在街頭上等,看到他的車踽踽而行,孤獨而無趣地嘎嘎駛來,搖搖晃晃地蕩著,就跑回家,告訴幾個人: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幾個弟子馬上坐在琴後,等孔子進院。


孔子進了院子,忽地聽到琴聲,那是眾弟子的琴聲。


顏回在唱,他唱的是《邶風·匏有苦葉》:


葫蘆葉太苦,咽不下啊,


濟水太深,總能渡吧?


水太深了,衣服不脫好,


水太淺了,雙手抱住衣服。


眾弟子跟著唱:


走啊,走吧。


子路唱,他唱的是《鄘風·牆有茨》:


牆上長草有刺,


沒法子掃啦。


夜里吹的枕頭風,


說不出口呀。


真要說呢,


太難聽啦。


眾弟子跟著唱:


走啊,走吧。


子貢又唱,他唱的是《召南·摽有梅》:

枝頭上的梅子快落了,


還有七成。


公冶長唱:


枝頭上的梅子快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