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第三章(5)



子貢回到了家,找幾個商人,要他們馬上來,告訴他們,有錢賺了。幾個人飛快跑來,他們有的比子貢年紀大許多,也有的比子貢年輕,但都佩服子貢。子貢天生就是個商人,鼻子能嗅到錢味兒,一找一個准。他又看到什麼好事兒了?


子貢在屋里等著,見他們來了,問:你們看,我的房子值多少錢,家什值多少錢?眾人笑:不會是賣房子吧?子貢說:就是賣房子,誰出錢早,一把齊,我就賣誰。你們幾個說話吧?記著,我要出去了;再回來,有好機會,就先照應買我房子的人。


冉求沒家小,他有急事要辦,一個人回家,急急地換了一身衣服,來到了季孫大夫府,求見季孫斯。冉求說:我想求見季孫大夫。守門人不再是陽虎,但也是陽虎的人,問:你不是孔夫子的弟子冉求嗎?你來做什麼?冉求賠笑說:我要求見季孫大夫。冉求用笑臉感動著看門人,他說:季孫大夫不會見你的,你有什麼事,跟我說吧?冉求猶豫著,真不該對看門人說,對他說什麼呢?他慢慢說:我要跟夫子走,要離開魯國了,我想季孫大夫或許會對我與夫子以後的去向感興趣,我來告訴他一聲。看門人進去了好一會兒。冉求站在門外,很焦急,怕有人看見,尤其怕孔子的弟子有誰看見他,只要有人問他:你在這里做什麼?真是無顏面對。好在沒人,沒人看見他,他心里急煎煎地想著如何對季孫斯講話,一遍遍在心里說。


看門人叫他進了院,季孫斯站在門外。


季孫斯說:我想了想,怕你的夫子挑我的理,就站在這里見你,你沒有什麼官職,站在這里見你比較合適。


冉求顧不上講究什麼禮節了,說:我要走了,隨夫子去別國,季孫大夫有什麼話吩咐冉求嗎?季孫斯眼瞼快跳幾下,轉著眼珠子,瞪眼看他:是夫子叫你來的嗎?冉求嗓子眼咕嚕了幾下,說:不是,是我自己想來的。季孫斯說:我明白了。冉求的臉竟紅了,漲得通紅。冉求日後多次回憶這一刻,一再肯定自己當時並無背叛夫子的心思,但為什麼要著急忙慌地來見季孫大夫,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呢?都是廢話,講得又那麼認真,真想背叛夫子,想告密嗎?不是,絕不是。心咚咚地狂跳,對著季孫斯,像對著強大的獸中之王,心匍匐,腿顫抖,身觳觫,真要徹底崩潰了。冉求的心跳得急,說:如果季孫大夫在意夫子,關心夫子,我會向季孫大夫報告我與夫子的行蹤的。


季孫斯看著冉求,笑了,拍拍冉求的肩,說:冉求,其實我應該在大堂上與你相見,你值得我那麼做。


冉求的心里湧上來一陣子感激,他感激季孫斯,這一句話給了他很大的力量。不虛此行。或許他的一生總會有這樣或是那樣的機會,但季孫斯的這一句話,像在靈柩入土後給開啟一條縫隙,讓他絕處逢生,再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再一度成為活人。活得苟且些,也是活啊。他說:多謝季孫大夫。我還有個要求,不算過分吧?季孫斯看他,哦了一聲,有些意外;也許不該再求什麼了,但他一定求,一定要。他說:夫子是魯國的人物,夫子要走了,季孫大夫或許會答應幫夫子一個忙。給他兩輛車,裝他的書,因為……夫子很窮,他只有一輛車,還是破車。季孫斯笑了,說:冉求,給你兩輛車,聽明白了,我是給你兩輛車,你聽清楚了?


冉求一跪說:聽清楚了,冉求感激季孫大夫,願為季孫大夫效命。


孔子帶著全家走出家門,闕里的窮苦人排在街上,目送孔子一家出走,像看著一只雄鹿帶著它的家族走出家園,眼光充滿了惜別與不安。他們樂意與孔子相鄰,有什麼事問問孔子,孔子有主意,能說出別人想不到的話,能安慰你的心靈,能令你安心,讓你心里愉快。人們送出闕里街頭,無言對孔子。孔子扶著病中的妻子,亓官氏的眼前盡是虛影,看到了街頭上的人群,皆成荷戈而立的兵卒。她想呼喊,夫子沒罪,為什麼用這麼多的兵卒押送他出曲阜?她的頭在發燒,燒得只能眼珠子眄斜著看人,街頭人在她的斜視下,盡成跳動不歇的虛影。孔無珈與孔無瑜兩個女孩子覺得很好玩,笑呵呵的,笑得很開心,可以出去了,離開魯國她們可不難過,孩童的年紀使承受苦難成為異樣的樂趣,成年後再回憶才備感苦澀。孔鯉扶著孔子,向街鄰招手,對他們道別。陽虎看著街鄰,心里在笑,你們再也看不到這張臉了,在曲阜再看見一張臉,就是我陽虎下大夫的臉,不再是孔丘的臉了。這很好,很好啊。他帶的十幾個兵卒都持戈送孔子,要把孔子送出魯國。讓他去國外流浪吧,那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