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挑釁

林間一片安靜,不遠處牛角號聲呼喝聲越來越熱烈,謝柔清覺得自己半邊身子熱半邊身子冷,又如同一半醒著一半還在做夢.

"別怕,四周沒人."謝柔嘉低聲說道,帶著幾分好奇自在看向那邊,"她們做什麼呢?"

侍衛也放開水英.

水英沒有再對謝柔嘉說話,而是瞪眼看著侍衛.

"還給我."她伸出手低聲說道.

侍衛將袖箭套放在她手上,面無表情的退開隱在樹後.

"你是故意的吧?你炫耀什麼啊?炫耀他們抓不住你?抓不住你空虛啊?"謝柔清坐在牛背上,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換一下,低低聲說道.

"沒事,別擔心,我有分寸,我也不是來炫耀的."謝柔嘉說道,撫了撫牛背,帶著幾分感歎,"小黃都這麼大了."

黃牛如同主人一樣站著一動不動,慢悠悠的嚼著草,只甩了甩尾巴.

謝柔清便不說話了,神情木然的看著前方.

她不說話了,水英反而來了精神.

"你這麼久一直在這里嗎?"她低聲問道.

"沒有,我剛回來."謝柔嘉低聲答道,一面在一旁的山石後坐下,"我見過邵銘清了."

謝柔清身形微動,轉過頭看向她.

"是嗎?"水英眼都亮了,干脆也學著她坐在山石後.

這樣也好,萬一那邊發現異常,有水英頂著.

謝柔清收回視線看向那邊的熱鬧的場所,耳朵卻豎起來,聽到水英問少爺好嗎?

"好啊,可厲害了."謝柔嘉低聲笑道,想了想又伸手小小的比劃一下,"長高了,也瘦了."

"那少爺跟你回來了嗎?"水英問道.

"沒有."謝柔嘉搖頭,又帶著幾分憧憬,"不過他很快就更厲害了,到時候天下揚名."

這麼厲害?

謝柔清微微皺眉.

"你又做了什麼?"她忍不住問道.

謝柔嘉看她笑了.

"我什麼也沒做啊,你表哥難道不厲害嗎?"她笑道.

"少爺很厲害."水英連連點頭.

謝柔清到底不敢多說話,不再理會她只盯著那邊看,有鼓聲傳來.

鼓為令,這意味著那邊謝柔惠開始點礦了.

謝柔惠隨著鼓點邁出腳步.

"來踩."她口中唱道.

身後的礦工們隨著她的腳步而動,同時應和巫歌.

"嘿喲!"

"來點."謝柔惠穩穩的抬腳邁步.

點礦的舞步比在祭台上的舞步容易多了,就是重複的抬腳邁步,當然經書上說靠著這舞步來找到朱砂所在,不過對于謝柔惠所知來說,就是沿著畫好的范圍邁步而已,從起舞到舞終完成這套傳承下來的儀式,然後讓大家在這范圍內開挖就可以了.

耳邊的嘿喲聲越來越響亮,謝柔惠的步子也越來越穩重,神情也越來越悠閑.

因為點砂是謝家的私密巫事,不是誰都能圍觀,尤其是踩砂時閑雜人都要避開,而且坑坑窪窪的山腰上也站不了那麼多人.

這一場巫事簡單而又無聊.

"天上多少星?"謝柔惠唱道,甩出衣袖,錯步回旋.

"嘿喲!嘿喲!數不清!"礦工們激動的舉著手喊道.

雖然肢體僵硬,但他們還是跟隨謝柔惠做出同樣的動作.


點砂就是這樣,所有人都要跟隨巫,一個動作一步都不能錯.

"地下多少砂?"謝柔惠邁步搖身,重重的踏步.

"嘿喲!嘿喲!數不清!"

"一踩金!"

"嗬喲!"

"二踩銀!"

"嗬喲!"

"三踩蓮花開!"

"嗬喲!"

整齊的歌聲,重重的腳步聲,激烈的鼓點,響徹山林.

站在山下的人們似乎能感受到腳下的震動,不少人都跟著唱著原地邁著步子.

一身法師禮服的老海木更是激動的舉著木杖虔誠的應和.

唯一可惜的是家族傳承的本事都丟了,不知道當年的先祖們是如何協同丹主進行祭祀的,他該請求大丹主指教一番.

謝大夫人的臉上浮現笑容,但很快她的笑容一頓,好像鼓點不對.

但四周的人並沒有發現.

是自己聽錯了吧?這時候鼓點怎麼能錯?不會的,這是最簡單的舞步,一切由丹女引導的舞步,說白了根本就沒有對錯,丹女跳什麼就是什麼.

鼓點怎麼會錯?

"腳步錯了."

謝柔清在牛背上坐直身子說道.

正在說話的謝柔嘉和水英都微微抬頭,側耳聽那邊.

歌聲鼓聲還在繼續,沒有絲毫的停頓,一切如常.

水英聽不出來,謝柔嘉則又低下頭.

"她半步收腳了."她說道,"她沒敢踩下去."

"好好的怎麼不敢踩了?"水英順口問道.

謝柔嘉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四周的地面,水英有些不解的看著她,才要再問就見謝柔嘉坐著屈膝抬腿重重向一個方向落腳,噗的一聲,那地面竟然被踩下去,成了一個坑.

竟然腳下是空的,塌下去了一塊,差點將她的腳卡在地面.

謝柔惠的心還在亂跳,熱汗被一層冷汗覆蓋,還好她及時停下腳向前邁步,也趁機快行幾步引著礦工避開這一塊,這一切並沒有人發現.

"來個金!"她的口中依舊柔亮的唱出號子.

真該死,竟然能踩一個坑,難道還會踩塌了嗎?

那也說不定,這山石松動,誰知道哪里會是一個坑,更何況有朱砂的地方也可能會有洞窟.

"來嗬喲!"

身後跟隨的礦工們發出整齊的應和,同時重重的跺腳.

地面一陣晃動,半山腰上砂石滾落.

謝柔惠只覺得心里發麻.

她想到了前一段的礦井塌陷.

要是這時候踩踏了,丟人事小,丟命事大.

"顯個銀!"她口中依舊穩穩的唱著.

"顯嗬喲!"礦工應和.

謝柔惠只覺得腳下再次一軟,耳邊似乎還聽到了土石跌落的聲音,腳步不由再次一虛空.

雖然這動作有些怪異,但身後的礦工們沒有絲毫的猶豫也跟著做出來,身在其中的人不覺得如何,但站在遠處看就能看到原本的整齊的隊伍變的有些古怪.


謝大夫人站起身來,才要說什麼,那邊的點礦儀式完成了.

礦工們神情激動不能自已,對著謝柔惠跪下.

"祈願祈願."他們滿懷期盼的喊道.

謝柔惠展開手將適才跳過的地方一指.

"去!"她說道.

在山腳下早已經等候多時的礦工們立刻扛著器具奔來,對著謝柔惠跳過的地方開始挖掘.

跪地的礦工們神情緊張的看著他們的動作,每當一根鐵管被拉上來時都讓他們俯身叩頭念念.

"無砂!"

查看過吸上來的土石的管事們說道.

一根根的鐵管被打了進去又被拉上來.

"無砂!"

"無砂!"

這聲音不斷的在重複,跪著的礦工神情漸漸的悲哀,叩頭顫顫.

這一圈的范圍都已經探查過,管事們最終對著謝柔惠施禮.

"無砂."

謝柔惠俯身對著山頂叩拜.

"不予我!不予我!"她長聲吟唱,充滿了悲傷和不安.

參加祭祀的礦工們俯身大哭.

如此三次謝柔惠才起身向下走去,管事們跟隨,但參加祭祀的和挖掘的礦工們則還跪在地上.

山神不予朱砂,是因為他們不夠虔誠,而且又在山上挖掘打洞,傷害了山神的身體,所以會在這里跪著接受懲罰,直到新礦點出來大巫再來替他們求情,才能完成贖罪.

"感覺怎麼樣?"謝大夫人看著走過來的謝柔惠遲疑一下問道.

"感受不到朱砂,希望下一處能有吧."謝柔惠說道,又低下頭,"母親恕罪."

"大小姐這話說的,這怎麼能是你的錯,這是山神不予."旁邊的老爺們忙說道.

謝大夫人嗯了聲.

"有山神在,我沒資格恕誰的罪,不要說這種話了."她說道.

謝柔惠沒有再說話.

"累了吧,快回去歇息,明日還有一場呢."謝文興說道.

第一次也許會有生疏,具體的等回去再問她吧.

謝大夫人咽下了嘴邊的話.

"上車吧."她說道.

人馬湧湧的沿著山路而去,謝柔嘉和水英站起來,謝柔清在牛背上也稍微松弛了下身子.

車馬人聲還在不斷的傳來,除了山腰里贖罪的礦工們,其他人都在向下走去.

安哥俾掙開了老海木的手.

"你干什麼?"老海木喝道.

"我不走,我是郁山礦的人,我也應該在這里贖罪."安哥俾說道.

"你已經不是礦工了,說什麼胡話."老海木低聲喝道,"快跟我走,明日還有一場呢."

安哥俾三步兩步跳開,向山腰上奔去.

老海木氣的喊著追了兩步,但看著謝大夫人等人已經上了馬車,他也不能久做停留,只得跺跺腳先離開了.

安哥俾這才停下腳,看向他們離開的方向,剛要轉身向跪著的礦工們走去又猛地停下腳,轉過頭神情不由僵住.


謝柔嘉站在山石上沖他揮揮手露出笑臉.

安哥俾抬腳邁步,但幾步之後又停下來.

山下的車馬人聲還在傳來.

看著安哥俾轉開視線一副沒看到她的樣子,謝柔嘉笑了.

"昨天他看了我嚇的一句話不說就跑了."她說道.

水英恍然.

"哦原來昨天他是因為這個."她說道,想到當時安哥俾的樣子,也跟著笑起來.

謝柔清半點笑意也無.

"把他嚇成這樣,你看了很開心嗎?"她木然說道.

"當然不是,我是見了你們開心."謝柔嘉笑道.

謝柔清沒有理會她,看著那邊山腰上,山下的喧鬧散去,這邊的哭聲越發的清晰.

"真是可憐,不知道要在這里跪多久."她說道.

真要跪三天,這些人會廢掉一半.

"朱砂沒點出來,又不是他們的錯."謝柔清帶著幾分悵然說道.

"是啊."謝柔嘉點點頭,"甚至都沒有完成點砂,點砂點砂,連點都不敢點,怎麼能出砂."

謝柔清轉頭看著她.

"這不是更好?"她說道.

謝柔嘉看向她有些不解.

"被她們抓不住算什麼挑釁,點出她們點不出的砂才是挑釁."謝柔清說道,"也正好讓他們看看,誰是真正的大小姐."

謝柔嘉看看她,又看向山腰上,神情若有所思.

"敢不敢啊?"謝柔清又問道.

敢不敢露面啊?敢不敢被抓啊?

謝柔嘉搖搖頭.

謝柔清嗤笑一聲,伸手拍拍牛背,嚼著草的黃牛就慢悠悠的要轉身.

謝柔嘉抓住了牛頭.

"不."她說道,看著謝柔清,眼睛亮亮,"你敢不敢?"

什麼?

謝柔清皺眉.

"什麼我敢不敢?我有什麼不敢的."她淡淡說道.

謝柔嘉笑意散開.

"好啊,那你就去吧."她說道,將牛頭一拍,"你去點砂."

去什麼?

謝柔清一怔.

黃牛卻已經聽話的邁步向前走去,帶的她措不及防身子一歪,忙抓住座椅.

"我?你說什麼呢?怎麼是我?"她說道,拍著牛要它停下.

謝柔嘉看著她微微一笑.

"因為我被她們抓不住不算什麼挑釁,我點出她們點不出的砂也不算什麼挑釁."她說道,"而不是大小姐的人能點出她們點不出的砂才是真正的挑釁."

*********************************************

早上好~~挑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