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踩生

讓不是大小姐的人點砂?那怎麼可能?

謝柔清伸手抓住座椅就要下來.

"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何必扯上我."她不悅的說道,"這種玩笑有什麼意思."

"你認為我是在拿你說笑嗎?"謝柔嘉笑道.

謝柔清看著她.

"我不認為也不在乎你拿我說笑."她說道,伸手指了指山腰,"我是說你要做什麼就做什麼,別拿那些人開玩笑,你有不平有不屑要報仇要挑釁,他們是無辜的."

謝柔嘉看著那邊笑了.

"是啊,他們是無辜的."她說道,"所以你想不想幫幫他們?"

"我怎麼幫?"謝柔清木然說道,"我既不能也不會."

"你會啊."謝柔嘉說道,"你當初不是被選入學了巫舞嗎?就是最基本的舞步,而且你還能自己打鼓,至于能不能....."

她一笑.

"你敢不敢試試?"

看到她挑眉的神情,謝柔清很是熟悉,想到當初她讓跳舞的自己去打鼓.

謝柔清沉默一刻.

"那時候你是不是看到我偷偷打鼓所以可憐我?"她忽地問道.

那麼突然將她從備選的巫舞人選中喊出來去打鼓,看起來似乎是對巫舞的不滿意,卻是給了她一個夢寐以求的機會.

伴舞的巫女多一個少一個又如何,打鼓的沒有她還有那麼多人,這世上從來沒有誰離了誰不能過,事情也不是非她不可.

謝柔嘉被她說的愣了下才明白她什麼意思.

"咱們誰可憐誰啊."她哈哈笑了,伸手拍了拍牛頭,"我只是覺得每個人都應該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嗎?

謝柔清再次沉默一刻.

"我該怎麼做?"她問道,"我又不知道哪里有砂."

"我不是告訴過你辨認過生石死石?你也去看過礦洞,砂在什麼地方,是什麼樣,你也見到過."謝柔嘉說道,又一挑眉,"這段日子你是不是偷懶了?"

謝柔清臉色木然.

"就這樣就可以?"她問道.

"至于還需要什麼,你去試試,不會了就問山神."謝柔嘉笑著說道,伸手拍了下掛在牛背上的小鼓,發出咚的一聲脆響,"我想山神會告訴你的."

謝柔清神色木然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放心吧."謝柔嘉又笑道,一拍牛背,"還有我呢,你上一次跳下去我能把你救出來,這一次你再掉下去我也能救你出來."

牛被這一拍向前邁步走去,謝柔清下意識的抓緊了座椅,但卻沒有阻止牛前行.

"小姐最厲害了!小姐馬到功成!"水英喊道.

謝柔清的身形明顯僵硬一下,但沒有回頭,坐在牛背上晃晃悠悠的向山腰而去.

安哥俾立刻就注意到了.

雖然一直沒正眼看這邊,但他眼角的余光半點也沒離開.

"三小姐."看著越走越近的謝柔清,安哥俾不由喊了聲.

這聲音讓跪著的礦工們都不由回頭,看到了騎著黃牛走過來的女孩子.

這個女孩子他們也不算陌生,一來是因為是個瘸子,二來是這個瘸子還總是在山上走來走去,常常能撞見.

這也是謝家的小姐,據說是因為主動獻祭山神卻被山神所棄,所以謝家也不敢收留,將她趕到郁山,在山神面前恕罪.

她過來干什麼?

謝柔清深吸一口氣讓黃牛停下.

"我要點砂."她說道.

安哥俾和礦工們都愣了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句話說出來也沒什麼難得,說出來之後反而很輕松,謝柔清抓住座椅從牛背上滑下來,一手拿下拐杖,一手將小鼓跨在肩上,一瘸一拐的向他們走來.

"三小姐,你要點砂?"安哥俾問道.

謝柔清點點頭.

"我要點砂."她再次說道.

真是要點砂啊!

礦工們嘩然.

"你,你怎麼能點砂!"

質問聲此起彼伏亂亂響起.

謝柔清卻沒有理會這些質問,反而停下腳看著他們.

"你們跟我來一起點砂吧."她說道.

這話自然得不得回應,對于礦工們來說,這是褻瀆山神的行為,就算她是謝家的小姐,礦工們也有好些人站出來擋住不讓謝柔清靠近.

場面一時僵持.

三小姐要點砂?為什麼不是柔嘉小姐?

安哥俾看向那邊,看到站在山石旁幾乎被草木遮掩不顯的謝柔嘉.

雖然距離有些遠,但當安哥俾看過去時,她的視線也落在他身上,對他微微一笑.

她要這麼做就一定有這麼做的道理.

安哥俾轉身向礦工們走去.


"你們讓開."他說道.

礦工們都愣了下.

"安哥俾,你要干什麼?"其中一個年長的問道.

"三小姐要點砂,你們讓開."安哥俾說道.

"安哥俾!"年長的礦工發出一聲喊,"她是三小姐,她不是大小姐!這是褻瀆山神!"

"是不是褻瀆山神不是我們來判定."安哥俾說道,"如果她褻瀆山神,山神自會懲罰她."

這倒也是.

礦工們愣了下,安哥俾趁機伸手推開他們,對著謝柔清施禮.

謝柔清拄拐神情木然的向前走去,同時抬手敲響了掛在身側的鼓.

因為打鼓用力,她走路更瘸的厲害,隨著鼓點一瘸一拐肩頭一高一低,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礦工們看的神情古怪又尷尬.

"這,這,一只腳怎麼點砂."一個年長的礦工喃喃,"能不能走穩還是個問題呢."

安哥俾沒有再說話,抬腳跟了上去,跟隨著謝柔清的動作邁步,甚至連她因為瘸而拐的身形也老老實實的跟著做出來.

最基本的舞步啊,謝柔清認真的想著,她練的最熟的就是這種舞步了,因為體型所限花哨輕盈優美的都學不來,舞步不是問題.

點砂,點砂,但砂在哪?

而且她不會唱點砂詞.

她就這樣一瘸一拐,沉悶的敲打著鼓漫無目的的走著.

"一踩金,二踩銀,三踩牡丹開."

她想到謝柔惠唱的歌.

踩金踩銀嗎?

朱砂帶來的利益巨大,的確是金是銀,但要踩來也不容易.

鑽入深深的礦井,身在其中,本應該做的是保證山石的穩固,但為了砂卻不得不將山挖松挖散,與其說挖金挖銀,不如說是自己為自己掘墓.

人的命就好似這土這石,有生有死.

"一踩生."謝柔清慢慢的說道.

她的聲音比不得同齡女孩子們的清麗,更不能跟謝柔惠那般從小練到大的悠揚,隨著鼓聲喊出來,越發的沙啞粗糙.

"嘿喲!"安哥俾的應和聲在後響起.

謝柔清那只完好的腳重重的踩下去,借著身子的用力,手也重重的打在鼓上.

"一踩死."

"嘿喲!"

"土石山上踩又踩."

"嘿喲!"

"踩來朱砂得口糧."

"嘿喲!"

"生死過光陰."

"踩!"

"踩!"

鼓聲越來越激揚,沙啞的聲調也變得急促,礦工們不由都站起身,神情變得激動,眼前一瘸一拐的身形也似乎不再滑稽.

踩!踩!踩!

他們忍不住心里跟著喊,身子漸漸的晃動.

"一踩生!"謝柔清的腳重重的跺在地上.

身後腳步齊的跟著跺下,伴著嘿喲的喊聲,濺起塵土.

"一踩死!"謝柔清再次邁步跺腳,嘩啦一聲,地面被踩得一空,一只腳落入其中.

謝柔清的身形一個趔趄,但她手里的鼓聲卻未停.

什麼生什麼死,死死生生,生生死死,又有什麼可怕的,無非是麻雀飛樹葉落.

"麻雀飛!樹葉落!"

"嘿喲!"

腳步抬起帶起一片土石,手里的拐用力向前推去,再重重的落腳.

噗通又一聲,地面再次塌陷.

但緊隨其後的礦工們並沒有停歇,而是緊跟著她的腳步向這邊重重的跺下.

水英不由伸手捂住眼.

"那邊都塌了!怎麼還要跺!怎麼還往那邊走?"她失聲喊道.

沒有尖叫聲只有繼續的歌聲嘿喲聲還有跺腳邁步聲.

"一踩生!一踩死!"

"個人小心個人腳!"

"一!"

"呦呵!"

"二!"

"呦呵!"


那邊是生石,這邊是死石.

謝柔清敲打著鼓看著眼前,絲毫沒有察覺腳下的塌陷.

崎嶇不平不是問題,就像她拄著拐在山上爬上爬下,她的瘸腿並沒有削弱她的力氣,高高低低也並沒有阻止她的腳步.

這跟往常沒有什麼區別,就跟她在山上隨意行走,就像她爬進山洞在黑暗里分辨著山石土沙.

一塊塊土石被踩落,各種聲響透過鼓聲嘈雜聲傳進耳內,她的視線變得清晰,就好像前方有人在帶路,引著她前行轉動.

這邊來,這邊來.

"再來踩!"

謝柔清也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總之是心里想到什麼就唱出來什麼.

"跟我踩!"

踩!踩落這死石,踩出這生石!踏平死路,踩出生路!

唱的震震聲,踩得翻過山.

整個山似乎都被震動了,塵土飛揚山石亂滾,引得四面山林鳥獸齊奔山.

路上行駛的馬最先發出嘶鳴,停下腳惶惶不安的搗蹄,讓整個行進的隊伍都變得亂亂.

"怎麼了?怎麼了?"

眾人們詢問著.

坐在馬車里的謝大夫人被打斷了說話.

"怎麼回事?"她皺眉問道.

謝柔惠掀起車簾看了眼外邊,車邊的管事忙施禮.

"有個馬驚了."他說道.

謝柔惠放下車簾.

"母親沒事,別擔心."她說道.

謝大夫人點點頭.

"你點砂的過程中有沒有覺得不對?"她接著問道,"比如有沒有邁錯步子?"

呵…

謝柔惠心里冷笑,放在膝頭的手攥了起來.

"我跳錯了嗎?"她做出神情不安的樣子問道.

謝大夫人遲疑一下搖頭.

"不,不是的,我就是想問,有沒有感覺到步子哪里不對,是不是下邊有砂?"她委婉說道.

謝柔惠含笑搖頭.

"母親不信我踩不到,總信親眼看到打上來的土石吧."她不咸不淡說道,"母親,這個地方沒有砂."

那倒也是,自己這是要問什麼呢,步子錯了就錯了,跟有沒有砂是沒有關系的.

謝大夫人端起茶,才要掩飾的喝一口,馬車陡然一停,她手里的茶杯傾倒在謝柔惠身上,鮮亮的禮服頓時一片汙漬.

謝柔惠刷拉扯開簾子.

"怎麼回事?"她豎眉喝道,一腔怒火傾瀉而出.

外邊的車夫嚇得白著臉,攔住車的管事面色也是慘白.

這是喊車夫還是喊自己呢?

謝大夫人臉色拉下來,她又不是小孩子,指桑罵槐這種把戲還是看得出來.

"夫人,大小姐,那邊有人在點砂!"管事的顧不得她們母女間的暗潮洶湧,急急忙忙說道,伸手一指.

那是適才她們離開的半山腰,也就是點砂失敗的地方.

有人點砂?

開什麼玩笑!

整個謝家能點砂的人在這里坐著呢!

謝柔惠才要呵斥,又想到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不,還有一個人……

"是不是柔惠小姐啊?"她冷冷的從嘴里吐出自己的名字.

謝大夫人也想到了,沉沉的神情順勢怒意浮現.

這個賤婢終于回來了!還敢耍這種把戲!

"不,不,不是,是柔清小姐."管事忙說道.

柔清?

這個名字謝大夫人和謝柔惠有一瞬間的陌生,怔了怔才想起是誰.

"胡鬧!"謝大夫人喝道.

謝柔惠則笑了,帶著幾分不屑.

"是三妹妹啊,她愛玩就玩吧,只是別碰傷了自己."她笑吟吟說道.

謝文昌已經聽到消息,擦這汗白著臉跑過來.

"我這就去將她趕走."他說道,"點砂,點砂,這是玩的嗎?"

謝大夫人卻冷笑著打斷他.

"我自己去看看."她說道.

完了,這是正生氣呢.


謝文昌心里喊道,這個死丫頭又要帶累他們被謝大夫人遷怒了.

但面對明顯一腔火氣的謝大夫人,謝文昌半點也不敢阻攔,只得硬著頭皮跟著調轉馬頭.

一行人馬又向回而來.

沒走到山腳下就聽到山腰里傳來的鼓聲歌聲以及礦工們的號子聲.

果然.

謝大夫人豎眉看向半山腰,可以看到一隊人正在一個女孩子的引領下舞動著.

真是荒唐!

這謝家的大巫阿貓阿狗都能拿來玩笑了嗎?

"難道非要惹怒山神嗎?"謝大夫人喝道.

話音未落,就聽得嘩啦一聲巨響,同時地面震動.

"山塌了!"

不知道那個喊道,讓場面不由混亂.

果然塌了!

謝柔惠心里喊道.

又是塌了,剛才他們還讓自己在那里踩!這要是再多踩一會兒,陷進去的又是自己了!

不過還好,震動很快停下來,只是塌陷了一個大坑,並不是山塌了,人們松口氣.

"胡鬧胡鬧!"

大家都喊道,向山上疾步湧去.

"褻瀆了山神,出事了吧!"

出事了!

水英比這邊的人都快,撒腳沖上山腰,看著前面塌下去的一個大坑,坑里的人七倒八歪灰頭土臉,但都正站起來,神情有些茫然,似乎才醒過來,很顯然沒有受傷.

謝柔清也坐在其中,因為突然的塌陷拐杖被壓倒山石下,她正用力的要抽回來.

太好了,都沒有受傷.

"小姐!"水英松口氣大聲喊道.

坐在地上的謝柔清抬頭沖她揮揮手示意來幫忙.

而謝大夫人等人也走到了跟前,謝文昌跑的最快,第一個站到了坑邊,雖然很久不見,但還是一眼就確認坑里的女孩子就是自己的女兒.

謝文昌的心都涼了.

"謝柔清!你干什麼!"他吼道,眼中滿是怒氣,伸手指著謝柔清,"來人,來人,對這些褻瀆山神的人用石刑!"

石刑!

就是當場用石頭砸死在坑里,然後填住的懲戒.

謝文昌說這話自己彎腰撿起一塊石頭,迫不及待的要親手行刑.

水英一頭將他撞到,然後跳進坑里,才要奔到謝柔清身邊,有人猛地喊起來.

"別動!"

水英下意識的停下腳,在一塊石頭上抬著腳金雞獨立.

怎麼了?

那喊話的礦工灰頭土臉的跌跌撞撞過來,從水英腳下舉起一塊碎石,不可置信的幾乎將臉貼在這石頭上一寸一寸的看,身子劇烈的抖動.

"出砂了!"他顫聲說道.

出什麼?

四周的人沒聽清,不由向這邊走來.

那礦工噗通跪下將山石高高的舉起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

"出砂了!"

出砂.

怎麼會出砂?不是說沒有朱砂嗎?

坑里坑外的人都愣住了,抬頭低頭看著那礦工舉起的石塊.

日光下,石塊斑斑點點,呈現出一片片的赤紅.

砂!朱砂!馬齒砂!三等砂!

謝大夫人站在坑邊,原本要說的話停在嘴邊,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朱砂石.

咕咚一聲.

才起身的謝文昌手里的石塊掉在地上,神情愕然.

"山神予我!山神予我!"

四面八方的轟然狂喜的喊聲呼嘯而來,謝文昌站立不穩再次跌坐地上.

出砂了!我的女兒,點出砂了!

我的,女兒!

一簇火苗噌的在謝文昌的眼里冒起來.

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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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大章,寫的停不下來,更新晚了抱歉,此時才敢說一聲,求個月票,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