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第四章(5)



子貢再躺下,很快就睡熟了。公冶長自語:我不信,我不信你的,我要去對越王說,我就去對越王說。公冶長去了,看到越王正與范蠡在山坡上眺望吳軍,就過去說:大王,我是夫子的弟子公冶長,我有話要對你說。


勾踐驚訝地看他一眼,還有什麼話可說?公冶長突地覺得,平時聽夫子講課,真如茅塞頓開,一下子便領悟了許多道理。多興奮啊,真快樂,太想躍躍欲試啦。如今要真對人講說,千頭萬緒,竟不知從何說起。


聽完了公冶長結結巴巴的話語,勾踐與范蠡意味深長地互看一眼。這一眼成就了公冶長一生的反省,在日後的省悟中,他明白了,這是獵人看到了獵獲物時的目光,那憨厚、淳樸都是裝出來的,是特地為他設置的陷阱。他想起了早先年的舊事,小時被一個鄰家大孩子引去山上玩。大孩子指給他一個蜘蛛洞。其實那不是蜘蛛洞,只是胡蜂窩,那個大孩子有十幾歲了,能用計謀玩弄人,他告訴公冶長,蜘蛛就躲藏在洞里,伸頭去看,要大聲叫喊,唱著叫喊:我要看你多美麗!我要看你多漂亮!蜘蛛就會變成美麗的蝴蝶了。公冶長真的那麼辦了,他的臉落下許多一生一世也弄不掉的黑斑疤。但那時他才六七歲,如今他長大了,兩人意味深長的一瞥給了他一個深刻的印象,一生一世都記得住,那是給他看一個更大更黑更危險的黑洞。勾踐說:公冶先生,我信你的,但夫差不那麼想,他不講仁慈,我沒有辦法。要是公冶長先生能在夫差大王的身旁就好了,你可以勸他行善,那樣天下庶民百姓就受益無窮啦。我不能不去做他的車夫了,為了越國,為了我的家人,我不想讓他們都死。勾踐說著說著,還掉了眼淚:我剛才不聽范大夫的勸諫,命人捆起女兒、兒子,要親手殺了他們,我……我……我下不了手啊。


勾踐流淚了,蹲在地上,痛哭,說:公冶先生,我決定聽夫差的,無論他要怎麼做,只能聽他的啦。


公冶長說:人總有良善的一面,吳王也是如此,他不會只想害越王的,你去做他的車夫,再也不是越王了,只是吳王的車夫,他對車夫,就不會像對越王那樣凶狠。要那樣做,他就不仁不義,我也不會答應他的。勾踐說:如此多謝公冶先生了。


文種來到大帳內,越王女正抱著弟弟,兩人對泣,剛才勾踐差一點兒殺了他們。文種說:孔子的弟子子貢來了,他是為大王來的,勸吳王不殺大王,也饒恕你們。越王女看著文種,她心里喜歡文種,文種喪妻,只有一妾,居家簡樸,是一個誠實的好人。她心里暗暗祈願,有朝一日,父王知曉她的心事,把她嫁與文種。她不明白文種來做什麼,只是呆呆怔怔地看著他。文種也不敢明說,吞吞吐吐,說出了來意,想讓越王女去陪子貢。他說,大王說,他沒有什麼更好的禮物了,只能把他親生的女兒獻與子貢,你願意為大王去侍候子貢嗎?越王女低下頭,不敢看文種,輕輕地伸出手去,盼著文種或許會拉住她的手,對她說:甯可死,也不要去服侍子貢。她就撲在文種的懷里哭,痛哭一場,把心里的委屈與怨恨都傾吐給文種。但文種沒敢扯她的手,他說,大王是你的父親,他要你去,你得去,不然也得去吳軍軍營里,給吳人做奴隸,你去不去?越王女擦拭淚水,說:我去,我去。


越王女走進帳內,見到熟睡的子貢。子貢太累了,睡得太熟了,不知此時公冶長正在申明夫子大義,更不知越王女要來侍他枕席,他呼呼大睡,直到越王女推醒了他,還不知何意。子貢看她,問:你是誰?越王女說:越王宮人,大王要我來侍你枕席。她臉色淡漠,沒有情感,沒有情意,沒有溫存,只有女人的行止。子貢看她動作,忽地感到,她不是平常的女人,問:你是誰?是越王的什麼人?越王女苦笑:那有什麼關系?勾踐馬上就要做人家的奴才了,我們更是奴才的奴才,是不是?我侍候你,是應該的。子貢說:你是越王的什麼人?越王女說:勾踐的女兒。子貢說:你是大王的女兒,我應向你行禮。子貢爬起來,對她行禮,她幽幽地說:還有必要弄這一套嗎?越國要亡了,你連我也不要了嗎?我甯可做低賤的女人,做你的泄欲物,你也不要嗎?說著便流淚,哭得悲傷。子貢笑,笑得很壞,說:要,我要,你來我這里,坐這里。你與我說話,好不好?她輕俏苦笑,說:說什麼呢?還有話說嗎?子貢說:就說越國,說越王,說你自己。越王女說:你要不要我?子貢說:你坐這里,我躺在你的腿上,就算是要你了。子貢讓越王女坐在身旁,他有一點兒奇怪,公冶長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也去了另一帳篷,有另外的女人侍候他?越王女說是。子貢安心些了,像是偷情的人知道沒了危險。他對越王女話語悄悄:我告訴你,我是孔夫子的弟子,要講求仁義的,決不會乘人之危,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