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第五章(1)



第五章


宋人喜仁義之道,三代人皆如此。家里的黑牛竟生出一只白牛犢,問孔子,孔子說:吉利啊,拿去祭天吧。父親無緣無故就眼瞎了。牛又生一只白牛犢,兒子再問孔子,孔子說:是吉兆啊,再祭天吧。過了一年,兒子也無緣無故地眼瞎了。後來楚攻宋,百姓餓得交換孩子吃,把餓死人的骨頭當柴燒,男人登城作戰,死了大半,這家父子皆因有眼疾免于征戰。圍兵撤走後,他們的眼睛都複明了。


孔子與弟子來到了臨淄城街口,那里搭有大台子,台上很熱鬧,許多人站在台上,高呼:田成子收租子啦,今年的租子都要交,不交不行啊。農夫齊集台下,有人求情:今年天旱,能不能不交啊?明年再補交,好不好?台上的人斷然拒絕:不行,你可以先交了租子,再借新糧。子路說:就是這個田成子要夫子來齊國,不知想干什麼?他怎麼那麼狠啊?催交租子,那麼凶惡?


有一個農夫說:我交,我交啊。他人也老了,爬上台交租子,嘟噥說:我的糧交租子不夠,不夠一斗,請管事開恩。管事說:來吧,先替他量一量,夠不夠一斗?老農夫說:不必量,不必量,我在家量過的,不夠啊。管事不理他,命人去量,拿出斗來,把他的糧食倒入斗中,真是奇怪,竟是一斗有余。管事笑說:糧食夠一斗了,租子交齊了,你還要借多少?老農囁嚅著:我再借一斗,行不行?管事說:一斗夠吃嗎?不夠啊,你多借一點兒吧,借你一斗半,好不好?來,拿斗來!有人拿來另一只斗,再把老農的糧倒進去,說:不夠一斗啊。老農慌了,說:我說過的,不夠不夠,真不夠一斗。管事說:行了,就再添吧。添了許多,才湊夠了一斗。老農說:這斗大啊,這斗大。眾農夫在台下看著,交頭接耳,忽地齊聲大呼:小斗進,大斗出,田成子,是好人!田成子,是好人!


子路不明白,問:夫子,他是不是傻了,怎麼這麼干?孔子回頭,看顏回在笑,就問:回啊,你說他這是做什麼呢?顏回說:田成子在齊國很有勢力,富可敵國,但從不張揚,這一次竟在街頭上大斗出,小斗進,急著收買人心,看來齊國政局不穩。是不是晏嬰要出什麼毛病啦?孔子說:是啊,一看他用大斗,就知道晏相不妙啊,他的身體一定很糟,齊國要動亂了。司馬牛說:先去拜訪晏相,不就什麼都知道了嗎?身後有人應聲:不必去拜訪他,就請先到我府上如何?幾人回頭,看到一個胖墩墩的中年人,眉眼間都是憂郁,像是齊國的悲哀痛苦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他說:夫子,我就是田成子。



眾人去他府上,院內有許多奇樹,株株壯大奇觀,府內房舍回彎轉繞,隱隱映映,十分精雅。田成子帶他們到了水榭廊舍內,命侍妾送上美酒,宴請孔夫子與他的弟子們。田成子說:我派人請夫子,是想請夫子幫我。我要做齊國相,你看如何?孔子說:齊國晏嬰做了三代國相,干得好好的,怎麼會要你做齊相?田成子說,我派人在晏嬰身邊,他一天只從子時睡到寅時,每餐只有一只食鼎,又不食肉,近來聽得人說,晏嬰啃不動肉頭,他吃的鼎中都剩下了肉,只喝過幾口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活不長了,只能再活那麼幾個月了。晏嬰活著,我不能奪齊;晏嬰要死,我必主齊政。我想請夫子來幫我,殺了晏嬰,主齊國大事。


孔子看著田成子,田成子怕孔子不願,輕聲說:國君不願做大事,每一日只是荒淫,人又老弱顢頇,怎麼能主得了齊國大政?齊國是太公之國,如今弄得這麼疲弱,我不出頭,怎麼行呢?他是太公的後代,我也是太公的後代,齊國也是我的齊國,我也該為齊國操心啊。田成子對著孔子痛陳過失,說到齊景公建造瀛台,驅趕數千民夫日夜趕造,晏嬰勸止也不聽,他又耽于酒色,每日聽樂喜舞,齊國路有餓殍,生靈受苦,不行德政,怎麼能行?夫子願不願意與我一齊振興齊國?孔子說:我不願與你共謀,國君不恤民力,要勸諫,何必要害國君?我在魯國,也聽說齊君從諫如流,晏嬰勸他的,他都願聽,有這樣的國君,就是齊人的幸運。你何必再弄動亂,壞了齊國,也害了晏嬰?田成子笑:晏嬰就要死了,他一死,齊國必亂。決不能容忍齊國亂下去,我苦苦等待,是為了國君嗎?不是,是為晏嬰。諸侯國人人皆知,他是賢相。我對他說過,齊要富強,不能這麼拆牆補屋,要大興德政,力圖霸業,再造強齊。可他全當耳旁風,何嘗聽信我一句?乘他病重殺了他,奪回齊國國政。請夫子來,就是要夫子幫我。


冉求說:只要你肯以仁義之術治齊,夫子會幫你的。


孔子說:我想去看看晏嬰,好不好?田成子微微一笑:夫子想想,你要願幫我,就約晏嬰去田獵,我帶人去,趁他打獵時殺了他,那樣就奪了齊國,我做國君,就用夫子做相,也像三代國君相信晏嬰一樣,信任夫子,夫子的治國大計便可實施了。你看怎麼樣?


孔子說: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