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天來得太早了，南子有點不大習慣，她睡在暖閣里，春天的身體只願沉睡。她渴望蘇醒，身心都渴望蘇醒，要尋找依托，尋找感情的依托。衛靈公來了，一看到她的身體，像是蜜蜂看到了花，翠綠鮮嫩含苞欲滴的花兒，便來逗弄她。她恨衛靈公，這個老不正經的，只能挑起她的欲望，又惹不起她，次次都笑眯眯地把她扔在一旁，逃了。她的身體太水靈了，是用流經帝丘的南河水澆出來的；她的眼睛能說話，能向人傾吐心事；只要她眼兒一媚，臉兒一顧，衛靈公就什麼都肯依從她。只是衛國沒什麼新奇，她想要的東西，衛靈公永遠也不能給她。她問侍女，有什麼新鮮事兒嗎？侍女笑，彎了腰笑，說：夫人，你不知道吧？來了一個怪人，是魯國人，他是天下最有學問的人呢。你猜猜他是誰？南子忽地心跳起來，瞪圓眼：是孔夫子嗎？侍女笑，說：對，是那個怪人，他呀，長得可怪啦，頭上長一個坑，能養魚呢。南子噗哧笑了：淨胡扯，人頭上怎麼能養魚？他長得不好看？侍女說：人長得高高的，很威風，只是他的牙是駢齒，大嘴像是龍，眼珠子向前瞪著，像誰欠他什麼。頭上長一個坑，真是嚇人哪。可那麼怪的人，人家都說他是天下最有名的聖賢呢。南子說，我彈過他寫的琴曲《猗蘭操》，他可是大聖賢呢。我要見他，你去告訴君侯，說我要見他。
孔子與眾弟子走在街上，看到一些人圍著宮牆，正在等什麼。派子路去問，說正要賣魚，有幾個人捧著魚，都是不到拃把長的魚，用甕、瓦罐裝著，每一甕里有那麼幾條，說是要賣與宮中。子路問明白了，是衛靈公喜歡養鶴，每天都要買些魚來喂。就見宮門開了，從宮中走出侍衛，大叫：買魚了，買魚了！人就向前擁擠，拿出魚來，賣與宮人。專買些不足拃把長的魚。有一個老婆子的魚大了點兒，侍衛推她，她央求說：你看，小魚那麼不好抓，只大一點點兒，有什麼關系？你就買了吧？侍衛推她：誰敢買？你這魚長，太大了，要是卡壞了大將軍、二將軍的喉嚨，我們誰還有命？老婆子在路邊哭泣，孔子命顏回去把老婆子的魚買下。顏回扶老婆子過來，孔子問她，才知道，衛靈公喜好鶴，宮中養了幾百只鶴，養得肥肥的，最大的鶴叫大將軍，還有二將軍，再有上百只，都各有名字。老婆子說：國君喜歡鶴，天天給鶴洗澡，給鶴奏樂，給鶴跳舞，他晚上與鶴一起睡，從不與女人睡。他吃的東西，總是先給鶴吃，他最喜歡鶴了。
老大夫蘧伯玉帶孔子去見衛靈公。他說，主公喜歡潔淨，聖賢是潔淨的，鶴也是潔淨的，他會喜歡上夫子的，只要夫子像鶴一般潔淨就行了。
孔子到了衛靈公的宮中，遠看，衛靈公正像一個飼者般地喂鶴。他坐在湖邊，石頭上墊了一塊皮毛，皮毛是雪白的羊羔皮，他用手里的魚喂鶴。孔子遠遠地看著，有幾十只上百只鶴在輕輕踱步，高昂著頭，似在沉思，在思考衛國的大事。衛靈公對它們說話，說得很親切：你們要守禮，明白嗎？要非禮勿聽，非禮勿動啊。鶴都圍在他身旁，像是衛士一般。
孔子拜見衛靈公，衛靈公很高興，對孔子說：你看，我的大將軍二將軍待人有禮，聽說你在魯國主張大行周禮，是不是？孔子說:是。衛靈公沉思，說：周禮好啊，能行周禮，天下豈不就安定了？我老了，做不了什麼事兒，我喜歡南子，她是我最喜歡的女人。衛靈公看著鶴，說：她是人中的鶴，比起鶴來，有一點兒瘦。
衛靈公把南子與鶴相比，孔子就有一種不大舒服的感覺。他覺得南子不像鶴，鶴是一覽無余的，南子怎麼能像鶴呢？孔子想象著南子的模樣，她至多也就像曲微，是一個美豔的女人，是一個豐腴的美女。衛靈公說，你喜歡不喜歡鶴，你會不會喜歡鶴？孔子說：我不喜歡。衛靈公說：你喜歡美食，喜歡美女，也應該喜歡鶴。你也許會喜歡南子，你幫幫南子吧。她喜歡管衛國的國政，我就讓她管，她管得還好，算過得去。我太忙了，沒時間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