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第八章(1)



第八章


子貢問,管仲的缺點是太過奢侈了,而晏嬰的缺點是太過儉樸了,夫子,依你說,他二人相比,究竟誰更賢良一些呢?孔子說:管仲使用鏤刻花紋的玉筐,系著朱紅色的帽帶,放酒具的台子上畫有山形與水草的裝飾柱子,他的享用與國君一樣,做他的國君不是太難了嗎?晏嬰祭祀他的祖先,用的豬腿太瘦了,連下面的祭具都遮不住,一件狐皮衣穿三十年,他是有才有德了,可做他的下屬怎麼辦呢?君子既不越格,也不刻薄。


原壤的母親死了,原壤請孔子來赴喪禮,原壤竟在放棺時大聲歌唱。孔子只是皺眉,但他沒走開,原壤歌唱是不合乎禮的,但孔子要是走開,孔子就會做了錯事,那也不合乎禮啊。


鶴是君子,總是在悠閑踱步,高傲地挺胸抬頭,傲視世界。衛靈公與蘧伯玉坐在湖石上閑談。兩個老人都年近七十,都有些暮氣。蘧伯玉說:你就把她扔給孔夫子啦?她可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你會把事兒弄壞的。衛靈公說:再美的女人,就像桌案上的堅果,對你我都只是個擺設,你咬得動?我要用她,要她與孔子對付蒯聵。蘧伯玉歎息:一個好好的女人,被你用壞了寵壞了,她會死得很慘的。衛靈公笑得很淡:她比這些鶴還好看嗎?我喜歡鶴,什麼都不想,只要輒不死,我就能把國君的位置傳給他。


蒯聵對兒子輒說:你記著,孔夫子是天下最有學問的夫子啦,他在魯國最有名,許多人都願意拜他做夫子,他只收幾束干肉,弟子足有幾千人呢。你拜他做夫子,他就會教你。你去公子瑕的府里求學,就能見到南子啦。輒說:我喜歡見南子,她長得漂亮。蒯聵斥他:她長得好看不好看,關你什麼事兒?你記著,她是喜歡我的,你見了她,有點兒禮,懂嗎?輒說:懂了。蒯聵說:你去公子瑕府里,記著,南子去了,就告訴你的人來找我,我要見南子,也願去聽夫子講課,明白嗎?


輒喜歡看南子,悄悄地偷窺南子的頭,想,女人的頭像南子那樣,長得柔軟,像是鶴,像鳥一般,能從容自如地轉來轉去的,多好!好女人怎麼看怎麼像鳥,那眼睛會說話,能從容轉頭。她還那麼香嫩,那麼柔軟。輒心里悄悄想,他喜歡南子,盡管蒯聵不許他喜歡南子。


輒在公子瑕的府里聽孔子講學,孔子講一些人情世故,也講一些故事。孔子的故事層出不窮,許許多多看去平凡的事兒,經夫子一講,便趣味非常。輒像公子瑕一樣哈哈大笑,他的笑聲尖脆,是幼童的稚笑;公子瑕的笑聲尖尖的,像是女人。輒總在疑惑,公子瑕家里藏有女人,她躲在屋後,聽孔子講學,時不時地發出一聲悄悄的歎息,那歎息像是輕輕的風,吹過輒與公子瑕與孔子的心底,讓他們同時尋找到了一個歇憩的時機。孔子講自己,他忽地省悟到,他在夾谷會盟上的機智只是一種可笑的掙紮,是小聰明。他為魯國做的事或許是錯的,三上卿能管得了魯國的大事,讓他管好了。三將軍也許說對了,三城的城牆高些,或許對魯國有利吧?他站得遠些看魯國,就不那麼擔憂了,魯國危亡只在旦夕,他悲傷難過,但救不了魯國。只要黎鋤和田成子一動邪念,魯國就必滅亡。那麼他應該做什麼?他應該救那些心生痼疾的人,像蒯聵,像衛靈公,一個想毒死他的父親,霸占他父親的宮妃;一個想用玩鶴來韜光養晦,再苟活幾年。父子兩個都用奸巧伎倆對付自己的親人,那才是最悲哀的。難道就不能用仁愛之心來化解仇怨嗎?顏回、子貢、冉求都靜靜凝聽夫子傾吐心聲。他們發現,走出魯國後,夫子的心胸寬廣了,他想的是天下,是大周天下,也是庶民百姓的天下。他提到砍腳那惡行,緊皺眉頭,十分厭惡;他提到了仁政,提到君子為政的道理,說得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