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周大夫上前要給盧氏觀瞧,盧氏卻是慢慢收回手,擺了擺,氣息虛弱,話音也變得吃力沙啞起來:"不用了,我知道今天是我的大限了."盧氏再次看向那個方向,看向那少年身旁黑色斗篷的人,嘴角卻是露出了一抹坦然的微笑.
廳外所有人看見盧氏嘴角的血立時心慌起來.
"老祖宗!"
盧氏對他們擺擺手,比他們更加堅強與鎮定:"我沒事.關門關門."盧氏轉回臉搖頭擺手,藏起臉上的所有苦澀.
外面的人還來不及看清,周大夫就已經走出大廳,立時大門再次關閉,藏起了里面的一切,也關上了那一陣詭異的陰氣.
大家只能看著那幾扇門心慌不安,一些婦孺們不安地哭哭啼啼起來.
大廳之內,盧氏的神情在那一陣陰風之後,反是平靜下來.
她取出絲帕慢慢擦了擦嘴角的血和臉上的淚,努力恢複她作為一位國畫大師遺孀最後的體面:"之後兩年,黃燁一直以名利和他對陸軒的愛哄騙他,控制他,也用讓陸軒身敗名裂去威嚇他,軟禁他.黃燁除了為了占有陸軒,也是為了占有他的畫,陸軒的畫,讓他在京城名聲大噪,再次揚名立萬,上門求畫的上至皇親,下至貴胄,這讓黃燁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如果只有陸軒的畫,沒有他的名,他賣不高.如果只有他的名,沒有陸軒的畫,他又被打回兩年前.所以,他放不下名利給他帶來的這一切,他像中毒一樣,無法脫身,他更不能自己去揭開真相,去承認那些畫非他所畫……"盧氏緩了緩氣,長長苦歎,"同時,他因癡愛陸軒,所以在陸軒畫好之後的每一幅畫里,他都要把陸軒畫進去,以此來向陸軒證明他對他的愛……但隨著陸軒長大,他也變得越來越難控制,也變得越來越勇敢起來,興許……他也是發現沒人可以依靠,只能靠他自己吧……"
盧氏慢慢抬起臉,又朝那個方向看去,平和的目光中,浮出了深深的懊悔與愧疚,她對著那個方向,繼續說了起來:"黃燁對他的哄騙與威嚇不再有用,他決定離開黃燁,告訴世人那些畫是他畫的,當時黃燁惱羞成怒,要將他掐死,他不允許陸軒離開他,更不能讓他說出他們之間的秘密,讓世人知道他是那樣一個無恥之徒!"盧氏的嘴唇輕顫起來,雙眸再次淚濕,"在搏斗中,陸軒將他撞在了牆上,也因此在那幅傲美圖上留下了血跡……"盧氏轉回目光,落在了那張《傲美圖》上,那上面的血跡已經干涸五十多年,但當時的景象卻深深刻在她的心里,依然曆曆在目,沒有隨著時間如畫一般褪色,反是越來越清晰.
"黃燁當時昏死了過去……陸軒也很慌張……而那時我已被兩年的痛苦與恨折磨地入了心魔,我就命人將陸軒囚禁起來……"盧氏的臉上每一條深深的皺紋里,都布滿了愧疚與悔恨,"第二天……我讓人假扮陸軒出去,然後……就說他在游湖時淹死了……陸軒的爹娘來鬧,我索性就和盤托出,汙蔑是陸軒用色相勾引了我的夫君,威脅他們要麼保守秘密到死,要麼我就報官……當時……若是陸軒的爹娘不相信我的話……哪怕是一點點的懷疑,我的心魔……也不會……"盧氏哽咽起來,蒼老干枯的手抓緊自己胸口的衣衫,"陸軒的爹娘相信了我說的一切,認為陸軒辱了門風,他們對陸軒也深惡至極,不願帶他回家,說只當這個不孝子死了!他們就把……陸軒丟給了……我,任我處置……我……我……"盧氏垂下了臉,再次嗚嗚哭泣,"我對陸軒……做了及其殘忍的事……用他……來宣泄心底的恨……"
付明溯和易嵇玄目露驚訝,看來,折磨陸軒的人找到了.
"嗚嗚嗚--"盧氏哭得捶胸頓足,泣不成聲,"我……我……我折磨了他一個晚上……把他折磨地不成人形……血……到處是血……"盧氏雙手顫抖起來,雙目驚恐地看著前方,宛如陸軒的血就在她的面前,空氣中也彌漫起濃濃的血腥味,陸軒痛苦的聲聲嘶喊依然回蕩在她的耳邊,"他越是喊,我越是恨,他求我不要再傷他,但是我,我停不下來……我真的……停不下來……"盧氏扶著拐杖哭泣不止,"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真的……不是人……我……我對不起……小弟……我……我對不起他爹娘……嗚……我為什麼……會做出那種畜生不如的事……我真是該死……該死……啊--啊--"
盧氏放聲痛哭,無法再說出一個完整的字.
眾人聽到此時,心中已是五味雜陳.這當中的恩恩怨怨,因因果果,豈是旁人能理得清的?很多時候,世人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真當身處其中,做出選擇,十有八九會與凶犯一樣.
盧氏的恨沖垮了善最後的防線,徹底釋放出了內心的惡,這份惡讓她一發不可收拾,殘忍地殺害了陸敬庭.
付明蕤微微發出一聲輕歎,看向那幅《傲美圖》片刻,抬眸看哭泣的盧氏:"那黃燁呢?"
盧氏慢慢停下了哭泣:"他沒有熬過三天……就死了……那一晚……就發生了奇怪的事,那幅圖……"盧氏忽然顫抖起來,恐懼地指向那幅《傲美圖》,"那幅圖忽然不見了.我後來到我囚禁陸軒的暗室里的時候,卻看見了這幅圖,上面的血都不見了,陸軒也死了.我當時很害怕,就把黃燁的尸體趕緊丟到井里,跟大家說……他成仙去了……趁著這個傳言傳開就把這幅圖趕緊賣了……然後……我們全家就搬走了……"盧氏慢慢抬起臉,看向那個她始終看的方向,"陸軒,我對不起你,我有罪,我不求你原諒,我日日誦經,是為讓你來世投個好人家,莫再遇上黃燁那樣的……混蛋……還有我這樣的……毒婦……"淚水從盧氏的眼中滑落,流淌在她每一條深深的皺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