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6)

他能想象出那年輕的臉蛋,能聽到那年輕、熱誠、語調優雅的聲音急急忙忙地傾吐出這些話來。他和塔茨伯利的女兒這段渴望而又無望的小小浪漫史曾在莫斯科曇花一現,現在最好一刀兩斷。這一點帕格是知道的。他已經作過努力了。而且直到現在為止,他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這種奇怪、脆弱的戰時關系殘余——比調情略微過頭些,又可憐巴巴地算不上露水夫妻——使他能更好地理解羅達已發生的事情,而且終于漸漸開始寬恕她了。他只要他的妻子回到他的懷抱。他已經用強烈的措辭給她寫過信了。同這個二十九或三十歲、跟隨她那有名氣的父親漂泊的年輕女人相處,很難想象會有什麼前途。

最好一刀兩斷;然而他腦海中卻思潮翻騰,猜測著他們現在可能在什麼地方。他們是不是可能在十二月七日之前就已去新加坡了呢?塔茨伯利是個拼命的旅行家,一個像推土機似的人。只要他能搭上軍艦或轟炸機,他就會不停地走。沒准兒突然之間塔茨伯利父女倆真的在檀香山出現了呢?帕姆無意中為羅達所作的辯護是多麼厲害的嘲弄啊!帕格把那封信撕掉了。

華倫和傑妮絲正在後面走廊上吃午飯。當帕格身穿藍色軍服哼著歌走出來時,他倆面面相覷。

“我們太一本正經了。”傑妮絲說。

“要是我穿著軍服上船,就不會把它弄得太皺。”

“您好像挺高興。”華倫評論道。

“想到可以拿海上津貼了。”帕格在鐵架玻璃面的桌子旁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吃光了一大盆很可口的燉肉,又讓添了些洋蔥和土豆。自從他到珍珠港以來,他們還沒看到過他中午吃這麼多東西。

“您胃口好極了。”華倫說,看著他父親吃。他和傑妮絲對羅達來信要求離婚的事一無所知。他們把他喝酒和垂頭喪氣歸結為失掉“加利福尼亞號”的緣故,現在他看起來興致好了。

“斯普魯恩斯將軍硬拖著要我爬坡,走了五里路。”

“爸爸,琴對娜塔麗的事有個主意。”

“是啊,您干嗎不直接打電話或電報給我父親呢?”帕格機警地看了他兒媳一眼。“他一定能夠讓國務院快點兒采取一些措施,要是這是辦得到的話。”

“嗯,現在華盛頓該是幾點啦?這會兒他在那里嗎?”

“有五個鍾點的時差。他可能剛好離開他的參議辦公室。過一會兒試試看,打個電話到他家里去。”

“這個主意不錯,傑妮絲。”

在華倫幫著帕格拿著箱子的時候,傑妮絲正給小孩洗澡。小維克多咯咯咯地笑著,朝她拍著水。她是個紅光滿面、快快活活、富有性感的年輕婦人。一點也不因為自己濕透的背心顯出乳房而感到難為情。帕格腦中浮現出羅達在他們聖迭戈基地的平房里給華倫洗澡時的情景,也是這副樣子。四分之一世紀還要多些的時間就像吸一口氣一樣地過去了!一個也是這樣的嬰兒,已經變成了身穿飛行服、高個子、面容嚴峻的年輕人,正朝他自己的兒子低頭微笑著。帕格擺脫了為時光流逝而悲哀的可怕感覺,開玩笑說已經把傑妮絲家里所有的酒都喝光了。他還吻了一下她那潮濕而光滑的臉頰。

“只要停泊在港內就回來,爸爸。房間會為你准備好的,酒櫃也會裝滿的。”

他舉起攤開的巴掌說:“我一在海上擔任指揮職務,就又戒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