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他們穿過高高的、帶著甜絲絲氣味的綠色甘蔗林,頂著越來越火辣辣的烈日,在鳥兒的安閑歌聲中艱難地爬上坡。

“前途悲觀啊,將軍。”維克多·亨利大膽地說。

“倒不見得,我認為日本成不了大事。薄弱的工業基礎,物資供應無法維持長期斗爭。有一陣她會鬧得很歡,然而如果我們國內的斗志旺盛的話,我們將贏得這場戰爭。我們有一位堅強的總統,這是必不可少的。不過,我國是在兩條戰線上作戰,德國戰線則是起決定作用的,因此,我們這里按次序是第二。我們一上來就已經吃了一場大敗仗。因此實際情況不利于在太平洋上過早地采取英雄行動,譬如全力以赴打一場增援威克島的戰斗。”

華倫的房子離開大路,坐落在草地與花園之中,走廊寬敞曲折,看上去如果讓一位將軍去住,倒比一個海軍飛行員合適得多。他們站定以後,斯普魯恩斯汗如雨下,說道;“你兒子就住在這兒嗎?”

“他的岳父為他們買了這所房子。她是獨生女兒。他是佛羅里達州的拉古秋參議員。事實上,房子里面並不那麼大。”

斯普魯恩斯用手帕擦著他紅紅的臉,說道:“拉古秋參議員!噢。他對于戰爭的看法有所改變了,是嗎?”

“將軍,許多很好的人都真的認為我們不應該介入戰爭。”

拉古秋在十二月八日以前一直是一名愛嚷嚷的主要孤立主義者。

“的確。”

斯普魯恩斯不肯進去歇息,只要了一杯水,就在門口喝了,遞還杯子時說:“那麼,你今天就要把你的東西拿上船羅?”

“是的,長官。我最好盡快上任,接過指揮權,”帕格說,“各種情況都應當考慮到。”

斯普魯恩斯的灰眼睛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啊,好!總是立即執行命令。”他們倆誰都不曾提到海爾賽要帕格當他的參謀的打算。“那麼,來和我一起吃晚飯吧。我很想聽聽你在柏林上空飛行的故事。”

“那我太榮幸了,將軍。”

傑妮絲穿著濕漉漉的淡紫色背心、弄髒了的灰短褲和涼鞋,蹲在後面草地上一大塊翻掘過的棕色土地里。她灰黃色的頭發搞亂了,裸露著長長的腿和手臂被曬黑了。由于對日本菜農進行了特別管制,新鮮蔬菜已很缺乏。她開始種菜園,還因此覺得很高興。

她直起身子,笑著用手臂擦擦額角。“我的天哪,瞧你這副模樣!是在種東西呢,還是干什麼呀?”

“斯普魯恩斯讓我從海軍造船廠走來的。”

“啊,他啊!我聽說他到甲板上來的時候,所有的低級軍官都不露臉了。指揮‘諾思安普敦號’要是不把你累垮,倒會讓你振作起來的。華倫來電話。他回家吃午飯。”

“好,那樣的話,他可以開車把我和我的東西一起送到艦隊登陸處去了。”

“你已經要走了?”她收起了笑容。“我們可要惦記你啦。”

“爸爸?”過了一些時候,華倫的聲音由臥室門外傳來。帕格開了門,把整理了一半的兩只小扁箱推到旁邊。制服和書都堆在床上。“嗨,我路過‘加利福尼亞號’陸上辦事處停了一下,他們正要把給你的郵件送到‘諾思安普敦號’去。不過,這些也是剛剛寄來的。”

一眼看到英國郵票使帕格吃了一驚。埃里斯特·塔茨伯利的辦公室地址在那信封上。他先打開電報,一句話也沒說,便遞給了華倫。

望急詢國務院娜塔麗下落電告我馬里韋萊斯基地烏賊號潛艇

拜倫

華倫皺起他那湊在電報上的曬黑了的額頭。他穿著飛行服,緊閉的嘴上總是叼著煙卷。他看上去疲勞、冷酷。

“你認得國務院的什麼人嗎,爸?”

“嗯,認識一些。”

“你干嗎不打電話試試呢?在那兒馬尼拉,勃拉尼消息很閉塞。”

“我要打的,我早就該打了。”

華倫搖搖頭。“她可能在什麼鬼地方進退兩難呢。”他指指倫敦來的信。“埃里斯特·塔茨伯利。是那個英國廣播員嗎?”

“正是他。你母親和我在去法國的船上碰到過他。”

“口才刮刮叫。過半小時就吃午飯,爸。”

帕格等華倫走後,打開了那封信。他一到珍珠港,就傷心地寄了一封干巴巴的短信給帕米拉·塔茨伯利,終于和她決裂了。她不可能已收到那封信並且寫了回信。兩封信交叉錯過了。他發現,她信上的日期實際上是在一個月前。

我的親愛的:

我希望這封信好歹總能到你手中。有件新聞,英國廣播公司要我父親搞一趟菲利斯·福格那種樣子的廣播旅行,環繞這個受苦受難的星球兜一圈,到主要的軍事基地轉一轉:亞曆山大、錫蘭、新加坡、澳大利亞、珍珠港、巴拿馬運河等等。主題:英國國旗上的太陽永不落,可是除希特勒以外還可能有一個敵人——那就是日本,使用英語的各個民族(包括勉勉強強的美國人)必須堅持陣地。韜基己講好要我跟了去。近來他越來越感到疲勞或是對氣候不適應——他的視力下降得很厲害,女兒就代寫廣播稿,甚至文章。現在,文章雖是代筆的,倒也頂用呢。

他對我談起這件事時,我光聽見這幾個字——珍珠港!要是整個計劃不告吹,要是我們能保住我們冒險的“飛機和輪船”的計劃,我們就該在一個月左右到夏威夷了。你和你那老天保佑的“加利福尼亞號”將在什麼地方,我不知道,可是我會找到你的。

喂,你得勝了!我知道你該在我開口之前先寫信給我的。對不起我打破了你的規定,可是據我所知,你的電報或信要下個星期才到,而那時我已不在這里了。可能已經有給我的一封長信由符拉迪沃斯托克、東京或是馬尼拉寄來。真是這樣的話,我希望那是一封情書而不是措辭審慎的決裂的信。我就是這樣既害怕又期待著你的信。不管那是一封什麼信,帕格,我反正收不到了。

最親愛的,你可以愛你的妻子,也愛我呀。我讓你嚇了一跳吧?嗨,事實是你已經這樣做了。你知道自己是愛你妻子也愛我的。你甚至已告訴過我了。你只不過對此裝出一副講究實際的模樣罷了。老實說,就你妻子來講,也完全可能愛你也愛另外一個男人。可能這更讓你嚇一跳吧。但是這類事情一直都有,我的愛人啊,我打賭真是這樣的,特別是戰爭年代里,連很好、很體面的人也是這樣。你和亨利太太被關在一個非常特別的由教堂到海軍的小天地里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噢,親愛的!我沒有時間把這信打完,要不,我還是截掉這傻乎乎的最後一段吧。我明白再爭論也是無望的。

既然終于在給你寫信,我真討厭了打住了不寫下去。這正像水壩決了口一樣,可是我得打住了。你不是再聽到我的消息,而是要看到我了,謝天謝地。

倫敦的天氣真沒法說,戰爭消息也同樣沒法說。看來我們從莫斯科跑得不算太快;它真有可能淪陷,就像它落到過拿破侖手中一樣!那將是怎麼樣的一番景象啊!可是對我說來,老實講,惟一算得上消息的——而且是令人高興的消息——是忽然有了個機會能夠又見到你。盡管你非常親切和甜蜜,我在莫斯科有個可怕的感覺,仿佛我是在最後看你一眼。現在(求神明保佑一切順利)我來了。

愛你的

帕姆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