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這會兒,隔著薄薄的艇殼,拜倫能聽到船身下翻滾的水聲,以及乒的一聲,聲音尖銳、輕微、發顫。在海上演習時,從進攻教練艦那兒,這一聲是聽熟了的。目前這一個回聲測距聲卻不同:音調更高,顫動得更厲害,帶一種特殊的音色。

是敵人。

他們正在靜悄悄地行駛,他意識到這個。通風裝置都關掉了。空氣叫人窒息。軍士長德林格那張肥厚的臉上的皺紋由于擔心和興奮而繃得緊緊的。拜倫激動地伸過手去。輪機長用他那多繭的大手,握了握拜倫的手,就走了。拜倫看看表,知道他睡了一個小時。

每逢進入戰備狀態,他擔任潛水軍官。他匆匆趕到他的戰斗崗位,只見操縱室里每個人都鎮靜地在干自己的工作,也就放了心。操縱艇首和艇尾水平舵的人員在大舵輪邊注視著深度表,德林格和他的標圖人員圍著自動航跡推算描繪儀,擠成一團;懷蒂·普林格爾站在縱傾調整器旁邊,就像和平時期在珍珠港外演習時一樣。他們已經曆過成千上百次了。拜倫想,這會兒就見出胡班那種單調刻板的操練日程表的好處來了。埃斯特抽著一支長長的、噴香的哈瓦那雪茄。跟軍士長站在一起,注視著逐漸繪制出來的標圖。回聲測距儀越來越響了;好些推進器的混雜的聲響越來越響。奎恩少尉正站在潛水軍官的崗位上。在操縱室內所有的人中只有他一個人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唇嚇得發抖。奎恩目前還不是小組成員,他剛遭遇過一次沉船,他離開潛艇學校也不久。想到了這一點,拜倫也就不怪他了,他換了奎恩的班。

“‘夫人’,什麼時候來了這突然變化?”

“我們大約在九千碼左右用‘聲納’撿到了這些寶貝兒。突如其來的事。我們准是剛通過了一道暖流層。”

“聽聲音對方好像來了一大批呢。”拜倫說。

“聽聲音好像有一整批該死的登陸部隊呢。這些東酉的反射波拉開到一百度。我們目前還分不清究竟是什麼玩意兒。”埃斯特輕快地登上司令塔的梯子,走過拜倫身邊時,在他肩上緊抓了一下。

拜倫豎起耳朵聽埃斯特和艇長在司令塔中低聲說些什麼。從傳話筒中傳來了一道命令,是胡班充滿自信的聲音,又平靜又緊張:“勃拉尼,上升到七十英尺,不要再高,聽見嗎?七十英尺。”

“七十英尺。是,艇長。”

水平舵手們轉著舵輪。“烏賊號”翹起來了。深度表上的指數不斷地在上升。外面的聲響更大了:聲納的乒乒聲,螺旋槳的嗒嗒聲,現在很明顯了,聲響來自前方。

“七十英尺了,艇長。”

“很好。現在,勃拉尼,仔細聽好。我要一號把第二號潛望鏡不斷地升高。”艇長的聲音很堅決,但又是壓低了的。“然後我要你升高恰好一英尺,平航一陣——再升高一英尺,再平航一陣——就像我們最後一次進攻‘利區菲爾德號’時所干的那樣。穩穩當當的,你明白嗎?”

“是,艇長。”

勃拉尼背後進攻潛望鏡的細鏡筒悄悄地升起,最後停住了。

“升到六十九英尺了,艇長。”

“很好。”

保持水平航行。頓了一下。“升到六十八英尺了,艇長。”

那兩個水平舵手要算是船上最得力的水兵,他們配成一對真可說天錯地差。史比勒——那個滿臉雀斑的得克薩斯人——是三句話不離一個“他媽的”;而瑪里諾呢——從芝加哥來的一個嚴肅的意大利人——脖子上永遠掛一個耶穌受難像,連“該死的”也從不說一聲;可是他們干活的當兒,配合得像一對雙胞胎,讓潛艇一英寸一英寸地安穩上升。

“好!保持這高度!這就行啦!”胡班提高了嗓門,聲音很響亮,幾乎是狂熱的。“乖乖!我的老天哪!記上!前緣進入角右舷四十度。降下潛望鏡!”

一陣沉默。揚聲器中傳來劈啪一聲響。

“乒——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