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花燈娃孽障 甥館筆生涯

百座鼇山鱗比開,笙歌一夕沸樓台。

指揮海國供蹂躪,點綴春宵費剪裁。

金屋已隨朝菌盡,玉人猶抱夜珠來。

憐他十五年嬌小,萬古沉冤化劫灰。

識得之無最少年,筆床自愜性中天。

恰當明月稱三五,便覺清吟有萬千。

濁浪不堪舒蜀錦,光風差可拂蠻箋。

卞生詞巧溫生拙,青眼何須泣涕漣。

蘇吉士到了新年,便著人下鄉迎接如玉到省,他父親來信,定于二十四日行聘,二十六日送如玉上來。吉士每日到各家賀節。這日到時邦臣家,再三留坐,飲至夜深,邦臣告訴說:“隔壁竹家,因去年吃了官司,後來中黃遞解回籍,弄得寸草無存。理黃于年底躲賬潛逃,不知去向。

他娘子茹氏十分苦楚,噙著眼淚央告晚生,要見大爺一面,不知可肯賜光?”吉士道:“這茹氏有恩于我,耿耿在心,只是我到他家,外觀不雅。”邦臣道:“大爺若肯過去,這卻不妨,晚生家的後門與他家後門緊緊靠著,只要從里邊過去,斷無人知道的。”吉士應允,便分付慶鶴回家報說,今晚不得回來,在時相公家過夜。慶鶴去了,單留祥琴、笥書伺候。

又飲了一回,酒已酣足,邦臣已送信與茹氏。這茹氏從丈夫去後,家中並無所遺,門前幾間房子,因欠了房錢,房主已另招人住下,單剩這一間內房、半間廂房,從後門出入。虧得時順姐滿月回家,予他兩圓花邊錢,苦苦的兩餐度日。這新年時節,只穿著一件舊綢夾襖,一個元色布背心,一條黑絹舊裙子,余外,都在典當之中。聽得吉士過來看他,忙把房中收拾乾淨,燒了一盆水,上下洗澡一番,再整烏云,重勻嬌面。只是家中再也討不出一杯酒、一根菜來,況且敝衣舊襖,總非追歡索笑之妝;破被寒衾,又豈擁翠偎紅之具。

正在挑燈流淚,默喚奈何,聽得門環敲響,忙忙拭淚,移步開門。那吉士也不帶人,也不掌燈,驀地走進。茹氏將門閂上,同至房中,請吉土坐了,磕下頭去。吉士忙攙他起來。茹氏倒在懷中哭訴道:“拙夫自作自受,不必管他。奴家蒙大爺收用,也算意外姻緣,大爺為何拋撇了?雖則奴家丑陋,大爺還要憐念奴的一片熱心、一番苦楚。”吉士忙替他揩淚,道:

“我豈不念你恩情?因你丈夫憊賴,實在有些怕他,後又為了官司,所以把你的情耽誤了,今日特來賠罪。”因見他身上單薄,手如冰冷的,將自己穿的灰鼠馬褂脫下與他穿上,說道:

“不必悲傷,我自當補報。”茹氏道:“再不敢抱怨大爺,只恨奴家的命苦,嫁著這樣的光棍,今蒙大爺枉顧,奴是死而無怨的了!”吉士正在再三撫慰,聽得後面敲門聲急,卻吃了一驚。茹氏說:“大爺只管放心,有奴在此。”因叫他好好坐下,自己去開門。卻原來是時邦臣湊趣,打發兩個人端著攢盤酒菜,挾了兩床被褥,悄悄的交與茹氏拿進。茹氏一一收了,依舊關門進來,將被褥鋪在床上,酒萊擺在桌上,斟了一杯遞與吉士,說道:“奴家借花獻佛,大爺寬飲幾杯。”說畢又要磕下頭去。吉土接了杯,一把扶住,抱置膝上,說道:“已經行過禮,又何必如此!”因一口干了,也斟上一壞,放在他嘴上,茹氏也就吃了。從來說:酒是色媒,兩個一遞一杯,吉士已入醉鄉;茹氏量亦不高,飲了四五杯,不覺星眼歪斜、淫情蕩漾,一手解開吉士的褲帶,□□□□□□□□。吉士雖曾經過許多婦人,卻未嘗此味,弄得情興勃然,一面解帶寬衣。這茹氏要籠絡他的心,叫:“大爺,不要使乏了身子,你坐在枕上,奴自有法兒。”于是茹氏投體于懷。(刪四十五字)次早,披衣出門,回到家中,叫杜寵悄悄的拿了四套衣服、二百銀子,同時家的阿喜送去。茹氏還賞了他們十兩銀子。自此,趁理黃不在家中,就時常走走。這茹氏買了一個丫頭服侍,又賃了一間外房,漸漸的花哨起來。

到了正月廿四日,卞家備了聘禮過來,就是如玉的業師白汝晃為媒。吉士從重款待,回聘十分豐備。次日,即打發家人收拾後面園中三間碧桃吟處,預備卞生下榻。到了二十六日,卞明親送兒子進省,蘇家請了許多親友相陪。

自此,如玉就在蘇府後園居住。吉士派了四個小子伺候,自己常來談論書史,每天都來走兩三通。如玉起初認道吉士是個不更事的少年,後來才覺得他溫文爾雅,與眾不同,甚相敬重。正是:

眼底本無紈袴子,今日方知天地寬。

再說摩刺占住潮州,自謂英雄蓋世,天下莫敢誰何。

任提督領兵到來,摩刺接連勝了兩陣。虧得任公紀律精嚴,不至大衄,奈標下並無良將,只得暫且收兵,回至惠州駐紮。

摩刺探得提督退去,回城賀功。正值新正佳節,便出了一張告示,分派各合城大放花燈,如有一人違令,全家處斬。這潮州本是富庶之邦,那北省人有“到廣不到潮,枉到廣東走一遭”

之說,地方既極繁華,又奉了以軍法放燈的鈞語,大家小戶各各爭奇斗巧,競放花燈。滿城仕女竟忘了是強盜世界,就像與民同樂一樣,東家嬸呼了西家姨,李家姑約著張家妹,忙忙碌碌,共賞良辰。這摩刺分付大護法海元、四護法海貞,領了三千鐵騎,城外安營,以防不測,又暗暗分付海亨、海利,領著游兵天天在街坊巡察,倘有婦女姿色出眾者,一一記名,候王爺選用。

那運同衙門左側有一監生,姓桃名灼,富有家私。生下一男一女,男名獻瑞,女名自芳。這自芳才交十五,生得沉魚閉月、媚臉嬌容。這日桃監生到親戚人家賞燈去了,自芳約了開銅鎖鋪賈珍的女兒名叫銀姐,出門看燈。這銀姐年交二九,姿色也在中上之間,背地瞞了爹娘,曾干些不乾淨的事。兩人領了一群丫鬟,到二更以後,緩步上街,看那些海市蜃樓、滿街燈火。但見:

羊角燈當空明亮,玻璃燈出格晶瑩,五彩燈繡圍珠繞,八寶燈玉嵌金鑲,飛虎燈張牙舞瓜,走馬燈掣電烘云,鯉魚燈隨波躍浪,獅子燈吐霧噴煙,麒麟燈群獸率舞,鳳凰燈百鳥朝王,繡球燈明珠滴漏,仙人燈海氣蒸騰,一切如意燈、二龍戲珠燈、三光日月燈、四季平安燈、五福來朝燈、六鼇駕海燈、七夕乞巧燈、八蠻進寶燈、九品蓮花燈、十面埋伏燈,閃閃爍爍、高高低低、斑斑斕斕、齊齊整整。

正是:

炫人耳目真非假,著相虛花色是空。

自芳、銀姐並著香肩、攜著纖手,喜孜孜的轉過前街,來至海陽縣署前。三更天氣,游人卻不甚多。此時,縣署已為二護法海亨竊據,搭上彩樓,在頭門外演戲,飲酒賞燈。手下報說:“有兩個女子,年紀還輕,姿色俱在上等,請師爺賞鑒定奪。”海亨即下彩樓,運眼一看,喝一聲:“好!不必再登選簿,孩子們,快扯他過來,備了轎子,馬上送進府去,也算我們巡街有功。”一聲分付,手下兵卒何止數十人,圍擁將來,將兩個佳人捉拿上轎,二護法押送前去。

此時摩刺正與一班女子歡呼痛飲,近侍報稱:“海亨選了兩名女子進來,在宮外候見。”摩刺分付:“帶進,叫海亨小心守城。”早有侍女們將二人帶進,自芳、銀姐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左右挾他起來,摩刺細細觀看,贊道:“果然與眾不同!”即跳下座來,將二人挽起,左抱右擁,叫侍女們斟酒合歡。這自芳那里敢飲。摩刺叫銀姐旁坐,自己拿酒挨他,(刪十八字)淫心蕩漾,忙分付備云床伺候。

原來,摩刺新制云、雨二床,都系洋人所造:云床以禦幼女,倘有搶來幼稚女子,不解歡娛,怕他動手動腳,只消將他推上云床,自有關捩將手足箝住,以恣意歡淫。

雨床更為奇巧,(刪三十六字)當下眾侍女將自芳脫去衣裳,推上云床。這小小女孩子曉得什麼?誰料上得床來,兩手不能動彈,兩足高分八字,只急得哀哀痛哭。兩邊四名侍女執燈高照,各各掩口而笑。摩刺脫了上下衣褲,走近前來,見這嬌滴滴□□□□□□□□,怎不興發?也不問他生熟,居然闖入桃源,自芳痛得殺豬也似的叫將起來,怎奈手足不能動移,只得再三求免。摩刺只愛姿容,那憐嬌小,盡放著手段施展。

這自芳始而叫喊,繼則哀求,到後來不能出聲。那摩刺只是盡情抵觸。三魂渺渺,早已躲向泉台;萬劫沉沉,那複超升色界。

可憐絕世佳人,受淫夭死。(刪二十二字)左右稟說:“美人早已暈過去了。”摩刺分付開了關鍵,扶去後房將息,自己興致猶酣,即將銀姐補興。銀姐見此一番鏖戰,正肉跳心驚,才上了云床,摩刺即□□□□。幸得銀姐自己在行,家中預先倩人導其先路,又大了幾歲年紀,雖則十分苦楚,畢竟稍可支持,還虧他戰倒了光頭才住。重整杯盤,再斟佳釀。

侍女們跪稟說:“那美人已是救不轉了。”摩刺大笑道:“怎麼這樣不經頑,拖去埋了。”又對品娃等說道:“你們天天死去,天天活轉來,這女子如何這等烈性?”品娃道:“究竟他年紀太小了,擱不往佛爺的法寶,以後佛爺不要送雌兒的小命才好。”摩刺道:“這未破過的女子,原沒有什麼好處,那里趕得上你們!”因摟著銀姐道:“此兒頗可!”當即賜名品娥,著人賞他父親一千銀子、三品職銜。

此時,任提督因沒有好將官,又聽得胡制台亦未全勝,即與屈道台商議,請胡總督合兵一處,拼力滅了摩刺,然後夾攻陸豐。又諭鍾毓留兵一半守城,即親領人馬前來助戰,約于四月初旬取齊,一同進剿。所以,摩顏雖然大放花燈,卻並未有兵戈之事。按下不提。

再說卞如玉自到蘇家,日日攻研書史,因曉得襟丈是個翰林,自己一介寒酸,恐怕底下人瞧他不起。誰知這些家人小子,都聽了吉士的分付,誰敢小覷于他?如玉也頗感激,那溫春才雖則文理不通,卻是天資樸實,他父親要他認真讀書下場,托了吉士,吉士轉托如玉,日間與如玉同住園中,夜里回家安寢。

春才漸漸的粗知文理,出了一個“校人烹之”的題目,他也就作了一個“誰能烹魚,我所欲也”的破題。他父親視為奇才,旁人未免笑話。

這日暮春天氣,吉士從洋行赴宴回來,因二十日是潘麻子的六旬壽誕,要如玉作一篇壽文,忙到園中與如玉、春才相見,將此話叮囑如玉。因見桃花大開,分付家人置酒賞玩。吉士高興作詩,春才只要行令。如玉道:“作詩即是行令,行令也可作詩,二公不要太執了。但這碧桃詩昨日已曾作過,弟詩未免草率,溫大哥的奇拗之至!”吉士忙說:“請教。”如玉將兩紙取來。吉士先看如玉的:

不須花下憶平陽,錦帳重重斗豔妝,

誰種元都千百樹,春風拂面感劉郎。

吉士道:“此桃系老妹丈未至時所栽,何感慨之深也?”如玉道:“去後栽者尚足感人,況其先我而臨風索笑者乎?人生能見幾花開,小弟亦借此作他山之石耳。”吉士稱善,又看春才的詩:

桃樹花開矣,葉多紅實繁。

摘多煮爛飯,種好像漁源。

漲大水高屋,春風入笑園。

去年乾獨看,猶自未婚坤。

吉士笑道:“第一聯我解得,第三句卻怎說?”春才道:“人家都吃桃花粥,我們摘得多了,不好煮飯吃麼?”吉士道:“第四句想是桃花源故事了。第五、第六句呢?”春才道:“你沒看見《事類賦》,所以不曉得桃花水漲的典故。你看,這桃花樹不比屋高些麼?第六句不過是一首《千家詩》,沒甚解說。”吉士道:“這乾、坤二字呢?”春才道:“前日卞大哥講的,‘乾者,天也,夫也;坤者,地也,婦也。’我去年此時不是還沒有娶親麼?”吉士道:“果然奇拗!我們且浮白三杯。”三人打擂台擲色子,飲夠多時。

吉士原是飲酒回來的,雪上加霜,未免沉醉,便逃席出來,跑至內書房躲避。卸了上蓋衣服,歪在炕床。丫頭遞上茶來,吉士只喝一口,便叫他去喚巫云來捶腿。卻好巫云來尋吉士回話,眾丫頭帶上房門,在外邊靜候。吉士叫巫云上炕,輕輕捶了一回,又替他滿身走滾,導引筋骨。吉士順手勾他粉頸,問道:“你奶奶們在那里?”巫云道:“都跟著老太太在大奶奶房里抹牌。施奶奶叫我來問大爺,明早蘇複起身上任,他媽已領他進來磕頭辭行過了,奶奶們可要賞他些路費?”吉士道:

“胡亂賞他二三百銀子就是了,又問怎的?”因伸手摸他胸前。巫云道:“大爺不要鬧了,新年在施奶奶房里與我動手動腳的亂頑,被施奶奶看見了,好不對著一笑,做鬼臉兒羞我。大爺果愛著我,何不明收了?奴去年不肯出去,原是戀著大爺的恩典。”吉士道:“我很知道,只是我此時還不便收你。我今日告訴了施奶奶,我們晚上先敘敘罷。”巫云斜瞅了他一眼,道:“大爺偏愛這樣歪厮纏,我看烏奶奶也還是青不青、藍不藍的,究竟什麼意思?”吉士道:“你不曉得的。”

因扯他的手,(刪七十六字)兩個頑了一會,巫云開門出去。

一個翠螺跑來,低低說道:“好姐姐,你借一兩銀子與我,我媽媽等著買夏布用,到明日你扣除我的月銀罷。”巫云一頭答應,一直的上房去了。

吉士睡了片刻,已是掌燈,來到小霞房中。吃過夜飯,將要上床,丫頭們已都退下,他笑嘻嘻的對著小霞說道:“我有件事兒央及你,你可肯依?”小霞道:“有什麼事,這等鬼頭鬼臉的?”吉士道:“我久已要這巫云,此時不便收得,今夜要與他先睡一睡,你還替我遮蓋些。”小霞笑道:“這算什麼事,也值得這個樣子!正經大姐姐還容著我們,我們好意思吃醋?要吃醋不到今日了!前日在城外時家宿了三四夜,卻又怎麼來?”吉士道:“不過夜深關了城門,不得回來罷了。”小霞把指頭在他臉上印了一印,說道:“看你羞也不羞,可可兒到了時家就夜深了,就關了城了,都這般湊巧?只怕爬牆挖壁,還要闖到鄰舍人家去哩!”吉士笑道:“好妹妹,這事你怎麼曉得?”小霞也笑道:“若要不知,除非莫做,雪里葬死尸,不久自然消化出來。我也曉得,你不十分戀著那人,不過難為情罷了。”吉士道:“我從前不很愛他,這幾回倒弄得丟不開手了。他品得一口好簫。”小霞道:“我倒不信,他難道比蘇州的清客還品得好些!”吉士道:“此簫不是那簫,他品的就是我下邊這個粗簫。”小霞飛紅著臉說道:“不要噴蛆!好好兒過去罷,也要早些過來,免得天明叫丫頭們知道。”吉士笑著去了。

此夜與巫云溫存旖旎,了卻夙心。(刪七十九字)天未明。

回小霞房中,小霞拉人被內,相偎相抱,反多雨後綢繆。嗣後,小霞把巫云十分優待。正是:末必芳心離醋意,好沽名譽博郎歡。

再說竹理黃躲債潛逃,一心要往潮州、投奔大光王,希圖富貴,因任提台兵馬在百里外屯紮,盤詰往來行人,不能前去,卻又身無半文,只得在烏歸鎮上做工度日。這理黃是游手好閑之人,那里會做什麼生活,旬日間換了三家。這第四家姓范,母女二人,老媽約有五十年紀,女兒卻只十六七歲光景,專靠往來客商歇宿,得些夜合錢糊口。

理黃投在他家,不過提湯掇水、沽酒烹茶,況且,幫閑在行,頗為合式。混得久了,才曉得這女兒是老媽買來的養女,原要到潮州上船去的,因兵馬阻了,暫時在此賃房居住。老媽姓范,此女姓牛,原來就是牛藻的女兒冶容。從那日霍武殺了空花,糾合眾僧上嶺,冶容無可投奔,只得跟著在寺的一個村婦歸家。他丈夫把冶容受用了多時,漸漸養活不起,卻好這范老媽同著龜頭四路掠販,看中了他,只用三十兩銀子買了冶容。

到惠州地方,那龜頭一病死了。

范老媽一同至此,日夜教訓冶容許多房幃秘訣。冶容心領神會,伶俐非常。奈這烏歸鎮是個小區處,又值兵戈之際,商賈不通,所以生涯淡泊。

這理黃住了一個多月,卻暗暗的刮上冶容。與他商議道:

“這里非久居之所,潮州斷去不成,你有這樣姿容,又有這等妙技,若在省里,怕不日進斗金!我家中還有個妻房,容貌也還像你。如今我們悄悄的逃至省中,賃幾間大些房子,我做個掌櫃的,你們兩個接幾個心愛的男人、有銀的漢子,豈不快活逍遙,何苦埋沒在此!”說得冶容千肯萬肯。

一夕晚上,買了幾十文燒酒,灌得范老媽爛醉如泥,卷了些衣服首飾,又到范老媽里床尋出五六塊花邊錢,搭上一只下水船,逃之夭夭。比及范老媽醒來,去已遠了。

一路到了省城,雇了一乘小轎,抬上岸來,從後門至家。

那茹氏聽得敲門,叫丫頭開了,見丈夫同著一個年少標致女子進來,吃一大嚇。理黃見茹氏打扮裝飾非比從前,心上也覺疑異。只是自己要做此道,巴不得他上這路兒。

因陪了小心,說了備細,叫冶容向前磕頭。那茹氏也不回禮,說道:“我才過了幾天安頓日子,你又要惹下禍來,趁早的與我離門離戶;你必要這樣,我到廣府去遞了張呈詞,憑官發落。”理黃連忙作揖道:“我的好奶奶,快不要聲張,今後但凡什麼事兒都憑你作主。我還有許多好算計告訴你:他就是棵搖錢樹兒。我原不是自己要他,你不要吃醋。”茹氏道:

“我吃甚的醋來?一個老婆養不活,還要養兩個。這搖錢樹搖得多少錢麼?我只要進了張呈詞,求一個乾淨,不要鬧起通同拐帶來,叫我干裙搭上濕褲。”理黃只得跪下哀求。茹氏暫時住口,叫冶容與丫頭宿歇。

理黃到了晚上,慢慢的將開門接客之計與他商量,茹氏道:

“我清清白白的人,怎做此事?你要這樣,你另尋房子做去,只不許進我門來。你明日不領他去,我後日就進呈子。”這理黃從新正受了許多的饑寒,熬了許多勞碌,又與冶容淫欲無度,回家又著了急,未免又與茹氏敘情賠禮,到了下半夜,火一般的發起熱來,日里不能行動。茹氏無奈,只得延醫調治。那醫家說是什麼瘟症,夾七夾八的吃了幾劑藥,到第七日以後,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