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再生 56 死亡之惑



慢慢駛進小區的大門,胡溪抬首望了望自家的房子,還是漆黑一片。


她還沒回來!


她那帶著哽咽的聲音又一次出現在耳邊,眼前仿佛跟著出現她那一臉晶如朝露的淚珠,和仿若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對那個並不長進的弟弟幾乎與她父母一般,只知道一味溺愛著,這個非常的時刻,她該如何度過?


眉梢被努力抬起,胡溪在幽暗的夜色中,睜大了眼睛,希望自己能忽略掉看見那個陌生男人的一幕,可是無論如何努力,那個男人的身影,就象是用刀子鐫刻在了心扉,心頭虛無一片,卻任如何努力,都無法擺脫的陰影。


秋意在這個接近凌晨的時分,更是濃郁。風,已盡是蕭瑟之意,樹頭上,剩下生命力頑強的幾片葉子,此刻也被舞得零零落落,在空中飛舞盤旋著,久久未曾落下。


下了車,胡溪卻始終沒有邁出朝家里去的腳步,只是獨自站在那里,踟躇彷徨著。


心頭的郁悶,幽幽堵在心頭,象刺,每次經過,每次提及,都要疼上一疼。可心頭,竟還是滿滿地掛牽,滿滿地痛心。


踟躇,再踟躇;彷徨,再彷徨。


前方有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走。


別人的事,生意上的事,他總是游刃有余,隨手一指,就可以風生水起。可到了自己,他就會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道繩索,有如孫猴子的緊箍兒,令他縱有千般本領,也無了發揮之地。


是的,是禁錮。


一些思想,一些偏見,總是會禁錮了他,令他二葉遮目,令他有如坐井之蛙。他只能抬頭看見眼前的這片天空,低頭只看見自己的腳尖,除此之外,也只是目閉耳塞、一無是處!


此刻,秋燁冰獨自一人,在醫院看守她最疼愛的弟弟燁華,姑且不論燁華如何,她是他的愛人,是他曾經最心愛之人,可他做了什麼?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做了什麼?


她,不是別人。


她是秋燁冰!


是的,她是秋燁冰,她給他打了十幾通電話。而他卻一直找理由,為了別的事情奔波。


他不能放任她一個人孤苦無依,他是她頭頂的一片天,是不是他該為她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里,為她撐開這片天,為她提供一個可靠的臂膀?


別的事情,等她度過這個難關再說吧!是走是留,任她的意吧!


想到這里,胡溪晃若茅塞頓開,猛地頓身,飛快地鑽回了車里,發動了引擎。


手,有輕微的發抖。他怕自己去得太晚,此刻心頭好像有個聲音一直在催促著他,快點,快點!


幽藍的本田雅格,在夜色中,有如鬼魅,似離弦的箭一般,飛快地朝醫院駛去。


進了搶救區,離得老遠他就看見秋燁冰的肩頭上,靠著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坐在旁邊,兩手托頭,痛苦而又哀怨地望著地面。



慢慢靠近,秋燁冰的一雙瑩澈的美目,已經有如紅紅的燈籠,紅腫的眼瞼、絲絲血絲映透著她那悲慟欲絕的淚眼。


此刻的她,仿佛已經用完了所有的力氣,甚至連痛哭的聲音都無法發出,他們在無意義地等待,手術室的燈,似是燃在心頭的希望,仍未熄滅。


秋燁冰望過來,接觸到了胡溪的眼睛,刹那閃過一絲安慰的驚喜後,又轉而涼薄,淡然轉首,悲傷的面孔上,瀉著絲絲憤恨。


干什麼去了,為什麼這麼晚才來?


胡溪喃喃自語,離得遠,沒趕過來。他想,這個謊,他實在是不得不去撒。


秋燁冰抬眸,終與胡溪淚眼相望,終于扶過母親,走過來撲到了胡溪的懷里,慟哭失聲。


她怕,真的怕!前所未有的懼怕,此刻籠罩在她的心頭。弟弟已經搶救了快五個小時,可此刻……


時間,沉重地另人窒息,胡溪半摟著秋燁冰的肩頭,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手術室門上,那似乎帶著希望的燈盞。


噔,噔,噔,幾乎所有的人,都可以聽到時間的腳步聲,緩慢而又無情,帶著無盡悲傷的味道。


終于,手術室的燈熄滅了,秋燁冰、她的父母、胡溪幾乎同時都站了起來,用一雙充滿了希望的眼睛,望向站在門口的醫生。


醫生——神色疲憊而落寞,淡淡地掃了幾人一眼後,語調冰冷,千篇一律:“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霎那間,所有人都感覺到一種天旋地轉的悲哀,緊緊地纂住心髒,狠狠地扼住呼吸。此刻胡溪也變得淚眼模糊,雖然他不太喜歡燁華,可他仍是一條陽光燦爛的漢子,說沒了,就沒了?


呼天搶地的聲音,從秋燁冰母親的喉中逸出,胡溪看過去,秋燁冰蒼白的臉色透著不置信,身子也搖搖欲墜!


胡溪伸手摟住了軟塌塌倒下的秋燁冰,燁華已經被推了出來,從頭到腳蓋上了一條潔白的棉布。她母親撲了過去,又被人拉開,淚水橫流、聲嘶力竭。


什麼最為悲哀?白發人送烏發人。


聽著慟感天地的哭聲,胡溪體會到了一種徹骨的痛楚,在身體中蔓延。


秋燁冰幽幽轉魂,痛哭失聲,燁華躺著的車子,已經推得老遠。胡溪心中多了一絲慶幸,有時候暈倒,不是壞事。


她母親望著推遠的尸車,雙眼緋紅,披頭散發地沖向秋燁冰,揚手就打:“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都是你害死了燁華啊!”


悲傷的聲音,久久盤旋在走廊上空,帶著淒厲的哀號,讓聽者斷魂。


秋燁冰不敢置信地看著處于瘋癲的母親,語帶嘶啞:“媽,我是燁冰啊,我怎麼能害死弟弟?”


“就是你,就是你!若你不把你的車給你弟弟,他怎麼會出車禍?”她母親完全顛瘋,父親緊緊拉住她,仍是被她力大地掙脫,一次又一次地撲向秋燁冰。


胡溪摟著秋燁冰的肩膀,被逼著節節後退。秋燁冰仍是無法明白此刻母親所想,仍是淚流不止,苦苦解釋著:“媽,你忘了,車是你們要的,我才給的,不是我要給的呀。”


秋燁冰愛她的弟弟,愛她的父母,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弟弟一出事,母親的矛頭竟是對著自己。



胡溪看著神色痛苦的秋燁冰,匆忙地對她父親說:“伯父,我帶秋燁冰先離開了。”


秋父微微點了點頭,他何嘗願意看到剛剛失去兒子,女兒又被傷得體無完膚呢?


這些年,秋燁華是被溺愛、慣縱得太過,若是追究慣縱的責任,他母親何嘗不是第一個需要追究的人呢!


秋燁冰靠在胡溪的肩膀上,不再說話,只是默默淚流。


悲傷的氣息,在靜謐的空氣里,慢慢地流淌著。


胡溪攬過秋燁冰的頭,輕輕地拍著她一頭柔順的秀發,安慰著仍在痛苦之中的她。


此刻的她,仍是深陷悲痛之中,胡溪卻有了一種錯覺,仿佛他們又回到了最初相識的那個時候,那時的她,就是如此靜謐,如此溫順。


一夜無話,秋燁冰實在沒了力氣和精力,追問胡溪當時的下落,沾了床,便似熟睡,只是一直有淚珠從眼角徐徐沁出。


第二天一清早,胡溪就被秋燁冰的手機鈴聲震醒,看著她仍在熟睡,胡溪走到了一旁,接聽了電話。


電話是交警隊打來的,讓秋燁冰去處理交通意外的責任認定結果。


胡溪輕輕地給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穿衣,准備自己親自去幫她處理這些事情。


在交警隊,胡溪見到了那輛已經完全變了形的寶馬,是之前自己買給秋燁冰的那一輛。車,慘不忍睹,這時胡溪倒是慶幸這輛車已經送了人,如果開這車的是秋燁冰……


他不敢想下去,快步走到負責這起交通事故的人那里,人家遞給了他一份材料,上面有著清晰的公章。


原來是車速過快,撞到了護欄,撞到了路燈,所幸沒有再撞到別的人。


可是車里面,兩個年華正燦的青年與少女,卻已經煙消云散了。


可悲,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如此短暫。誰也不知道自己何時就會離去,不知道下一步將邁向何方。


還有什麼不能原諒?


人生苦短!


胡溪站在空曠的交警大隊的停車場里,突然有了一種游目騁懷之感。


也許對于秋燁冰,是他太過自私,也許他們缺少溝通。希望她還是她,他還是他!


他會試著拔掉心頭的刺,為自己,為燁冰。即使錯了,也是可以原諒,即使選擇了,他也要瀟灑地面對。


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再不能自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