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行動

大地隱滅在黑暗之中,波卜夫走出飛機,發現有輛大型軍用車正等著他。他注意到跑道上畫了不少線條,心想:不知自己以前是否曾在這樣的機場跑道或鄉間小路上降落過;應該沒有。遠處有座巨大的建築物,從里面透出些許燈光。迪水區更好奇了,他走向那部正等著他的車,眼睛也漸漸適應了四周的黑暗。周圍的地形相當平坦,舉目所及只有緩緩起伏的小丘,他可以看見身後正有一部油罐車開向他所搭乘的商用客機。大概是准備飛回紐澤西吧,迪米區心想。嗯,這些飛機必定非常昂貴,布萊林和他的手下一定會要回它們。波卜夫並不知道地平線公司在喬治亞州沙瓦納城外的工廠里還有許多架這種飛機,而且每次都以三架、三架的數量推出。當他進入這棟建築之後,發現自己的時差還沒有調整過來。一名穿著制服的警衛領著他走向電梯,帶他到四樓的房間。這房間和四星級旅館的房間沒什麼兩樣,有全套的廚房設備和冰箱,還有電視及錄放影機;一旁的櫃子上放有幾卷錄影帶,全是和大自然有關的題材——獅子、熊、麋鹿、產卵的蛙魚,沒有一部是劇情片;旁邊桌上的雜志也一樣,真是奇怪。不過里面倒是有個不錯的吧台,有純正的伏特加酒,和他喜歡的俄羅斯口味差不多;於是他為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打開電視,收看CNN。

亨利克森實在是多慮了,迪米區心想。聯邦調查局能從他這里查到什麼?一個名字?那從名字中又能查出什麼?如果他們運氣夠好的話,也許可以追蹤到信用卡的記錄,然後可能再從這里查到他的旅行記錄,但這些在法庭上根本都不具法律效力。不,只要西恩。葛拉帝不認為他是傳遞訊息和流通資金的管道,那他就絕對安全。而且,波卜夫認為葛拉帝不會和英國人一起行動,因為他痛恨這些英國佬,所以不可能和他們合作——反正有事只要來個一問三不知就行了;美國人就吃這一套。他藏在瑞士銀行第二個戶頭里的錢可能會被發現,不過處理的方法有很多——他在這里學到透過律師來辦最有效,比動用前蘇聯國安會的外勤人員還要有用。

如果真有危險,也一定是來自於他的雇主,因為他摸不清這場游戲的規則;但就算他不知道,亨利克森也能幫上忙,所以迪米區放松了心情,喝著他的酒。明天他可要好好地觀察這個地方,從他所受到的待遇就能知道……

不,還有更簡單的方法。他拿起電話,撥到他位於紐約的公寓。電話通了;他讓鈴聲響了四下,然後在答錄機出聲前掛上電話。嗯,至少他可以用電話和外界連絡,這代表他目前的安全無虞,不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實在不清楚。現在他人在美國堪薩斯,喝著伏特加,看著電視,擁有兩個共計六百萬美金的瑞士帳戶。他完成了一個目標,接下來他要完成第二個。這趟冒險之旅到底是為了什麼?他能在這里找到答案嗎?他希望可以。

***

飛機上擠滿了旅客,所有人都將從雪梨京士福。史密斯國際機場入境。有許多飛機從那條有如手指般伸入伯大尼灣的跑道降落。此地過去是英國罪犯和放逐者的落腳地,他們乘著木制的船,從半個地球外來到這里創建新的國家。對於那些原本不相信他們的人來說,這些人的確干得有聲有色。入境的大多是年輕人,他們有著運動員的體魄,神情驕傲,身穿自己國家的制服,一眼就可以看出國籍。其他的則多為一般旅客,這些人帶著從家鄉旅行社購得的昂貴機票,或是拿著政客們贈送的貴賓券,攜著行李來到這里;多數人都拿著小小的旗幟。至於少數的商務旅客,則不斷收聽著自己國家在奧林匹克競賽中的表現預測,因為比賽將在幾天後展開。

運動員一到達,隨即被引導登上巴士,宛如貴賓;他們從六十四號公路進入位於市區內的奧林匹克村。澳洲政府耗費了相當龐大的經費建造了這些選手村,從選手村就可以看見巨大的運動場;注視著運動場,運動員都不禁想著,自己是否可以在那里贏得榮耀。

“那麼,中校,你覺得怎樣?”

“那的確是座了不起的運動場,”前美國陸軍化學部隊的威爾森。基林中校說道,“不過,老兄,這里的夏天可真是熱啊!”

“都是因為聖嬰現象。這股從南美洲流出的洋流又改變了,所以這里才會異常炎熱。大概有三十幾度——你們的說法是九十幾度吧——奧運會舉行的這段期間大概都會是這樣的天氣。”

“嗯,我希望這個噴霧系統能夠正常運作,要不然,老兄啊,這里可是會有一大堆人中暑喔。”

“沒問題,”這位澳洲警察告訴他,“都已經檢查過了。”

“我現在可以看看嗎?比爾。亨利克森要我檢查一下,看它會不會被有心人士拿來當作化學物真的噴灑系統。”

“當然可以,請這邊走。”五分鍾後他們來到機房,泵浦鎖在一個房間里。那位警察手拿鑰匙,帶著中校走進去。

“噢,你們在水中加了氯?”基林語中常著些許訝異的口氣,“這里的水是從雪梨市的供水系統送過來的,對不對?”

“對,我們可不希望把細菌帶給客人。”

“沒錯。”基林中校同意。他看著輸送管上掛著的塑膠罐,里面放的便是氯。水在這里過濾後,就經由管道送到各個位於通往運動場的走道和斜坡頂上的噴霧噴嘴。這系統在運作前必須先用不含氯的水沖洗過,不過這部份很容易。至於他旅館中那罐假造的容器,不僅外觀看起來和這里裝氯的容器幾乎一模一樣,甚至連里面裝的東西看起來也很像氯,只不過其中有些含了“濕婆病毒”的微膠囊。當然這些想法只在基林的腦海里盤旋,並沒有說出來。

基林過去一直是一名化學武器專家,在馬里蘭州艾奇伍德軍械庫和猶他州道威。普如林營區工作——但是這次並非化學武器的戰爭,而是生化武器的戰爭。

“這門有人看管嗎?”他問道。

“沒有,但是有警報系統。如你所見,想要搞定這套系統必須花上好幾分鍾;如果有狀況,警報系統就會馬上回報給指揮站,我們在那里部署了充足的武力。”

“有多充足?”這位退休中校接著問道。

“那里二十四小時都有二十名SAS成員嚴加戒備,再加上二十名警官;另外還有十名以上的SAS,以兩人為單位繞著運動場巡邏。指揮部里的人都配有自動武器,而巡邏的警官則配有手槍和無線電。此外,在一公里外有一支後備部隊,配有輕型裝甲車和重武器,約等於一個排的武力,並在二十公里外部署了一支步兵營,配有直升機和其他支援裝備。”

“聽起來不錯,”基林中校說道,“你能給我這系統的警報解除碼嗎?”

對方並沒有遲疑,畢竟基林是位退役的參謀陸軍軍官,而且也是奧運安全小組的資深顧問。“一一三二六六”,基林抄下它;操作順序是從按鍵上輸入、設定,然後再解除警報。

他可以迅速地更換上面的氯罐,因為系統本身的設計就是方便快速維修,就像他們在堪薩斯建造的模型一樣。他和他的手下都已經練習過許多遍,這次也應該能行得通。他們已經把更換的時間減少到十四秒;只要低於二十秒,就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個噴霧系統出了問題,因為管中的剩余壓力仍舊可以維持正常運作。

這是基林第一次看到自己即將“工作”的地方,背脊不禁隱隱升起一股涼意。計畫是一回事,實際執行計畫又是另外一回事,而這里就是他要實現“計畫”的地方。在這里,他將引發一場全球性的瘟疫,死亡人數將無以計數,只有特定的人才得以幸存。這將拯救整個地球——雖然代價高昂,但他為了這次任務已經策畫了好幾年。他曾經看過人類為了傷害其他生物而做出令人發指的事。在他於道威。普如林營區擔任上尉時,曾經發生了一場眾所皆知的意外;事件源起於他們把GB這種持久性神經毒氣發射到遠處,結果造成數百只羊的死亡——神經毒素造成的死亡景象極為慘烈,即便是羊也一樣。在這場殺戮中,從動物到昆蟲,無一幸免,全部死狀淒慘;但新聞媒體卻連提也沒提。這對他的心靈造成極大的震撼,原來他的組織——美國陸軍,只不過犯了個小小的錯誤,就對動物造成如此大的痛苦。然而,往後他所見識到的,卻是更加駭人。原來他長久研究的雙重藥劑,竟是為了制造出可以“安全”地用在戰場上的毒氣,而且更令人無法置信的是,這些研究追根究底都是源自於一九二0和一九三0年代德國的殺蟲劑研究。多數用來撲殺昆蟲的化學藥劑都是神經毒氣,可以輕易地攻擊、摧毀螞蟻和甲蟲的基本神經系統,但是德國的化學家卻誤打誤撞地制造出有史以來最致命的化學武器。因此,在基林工作生涯當中的絕大部份時間,都是和情報單位合作,評估那些信譽不佳的國家,是否擁有可能制造出致命毒氣的化學武器工廠。

不過,化學武器的問題一直都在於傳播的方式——如何在戰場上把毒氣均勻地散布在敵人身上。毒氣也可能沿著錯誤的方向擴散,殺死那些無辜的百姓,但是統治他們的組織或政府,卻始終不願將這可怕的事實公諸於世,他們甚至沒想到,野生動物也會因此而大量滅亡——更糟的是,這些毒氣還會造成基因的毀損。在神經毒氣擴散范圍的邊緣,接觸劑量也許低於致命標准,但它仍舊會入侵受傷者的DNA,而其所造成的突變則會沿續好幾代。基林這輩子已花了太多的時間去接觸這類事件,因此對於大量生物的死亡已感到麻痹。

但這次不太一樣,他要散布的不是有機磷酸鹽化學毒素,而是微小的病毒。只要走過通道和斜坡,經過冷卻噴霧洗禮的人,就會沾染上病毒,身體的化學機制就會被破壞,使得濕婆病毒得以入侵——這中間的過程當然是相當緩慢的——等他們回到家鄉之後,就會把濕婆病毒傳播出去;在雪梨奧運結束後的四到六個星期,這場瘟疫就將蔓延全球,引起世界大恐慌。屆時,地平線公司將站出來宣稱他們有個A級的實驗疫苗,不但對其他動物和靈長類動物有效,也可安全地使用於人體,並准備大量生產。接著,當然就是量產,並且行銷全球;然後同樣是四到六個星期的時間,這些接受注射的人也會出現濕婆病毒的感染症狀。要是運氣好的話,這個世界的人口將降低到目前的百分之幾,並隨之產生完全失序的狀態,使得那些天生有著較強免疫力的人,也會有一大部份在這場暴動中喪生。只要六個月左右,全世界就會只剩下那些有良好組織和配備的少數人,而且集中在堪薩斯和巴西;再過六個月,這些世界的繼承人就能恢複到自然的生活狀態。這和道威那次毫無目標的意外不同;這是由一位工作時總是思考著大量殺戮手段的人,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舉動,與過去那種只殺死無辜動物的的行為截然不同。他轉身看著招待他的主人。

“接下來幾天的天氣預測如何?”

“乾燥炎熱啊,老朋友。我希望那些運動員們能適應,而且他們也非習慣不可。”

“嗯,到時候這些噴霧系統可就能救命了,”基林觀察道,“只希望那些壞蛋不要破壞它;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我的人來負責保護這些東西。”

“好啊。”那名資深警官同意道。他想:這名美國人對這噴霧系統還真用心,可能是因為他過去是名化武軍官的關系吧。

由於沒有拉上窗廉,波卜夫一早就被刺眼的陽光喚醒。他張開眼,但隨即又在高掛的太陽照射下痛苦地眯起了眼。他在浴室的醫藥箱中找到阿斯匹靈和泰利諾爾止痛藥;廚房中有磨好的咖啡粉,不過冰箱里卻什麼也沒有。他沖了個澡,弄了杯咖啡,然後走出房外尋找食物。他發現了一間非常大的自助餐廳,里面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人,只有兩、三只小貓坐在靠近食物桌的地方。他走過去取了早餐,然後獨自坐在一邊,轉頭看看這間大餐廳里的其他人。根據他的目測,這里面的大多數人都在三十到四十歲上下,個個看起來都是一副十分專業的模樣,有些還穿著白色的實驗服。

“波卜夫先生?”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迪米區轉過要去。

“嗯?”

“我是大衛。道森,是這里的安全主管。請您戴上這個識別證。”他拿出一塊可以別在襯衫上的白色塑膠片。

“我今天想帶您四處看看,歡迎來到堪薩斯。”

“謝謝。”波卜夫掛上識別證,他看見名牌上還附有他的照片。

“你最好隨時都戴著,這樣人們才知道你是這里的人。”道森熱誠地向他說明。

“好的,我了解。”可見此地有出入管制,而且有個安全主管。

“昨晚的旅途如何?”

“平順愉快。”波卜夫回答,然後喝下他今早的第二杯咖啡,“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嗯,這里是‘地平線’的研究中心;你知道這家公司吧?”

“當然。”波卜夫道,“他們從事醫藥和生物的研究,是世界一流的廠商。”

“是的。這里是他們的另一處研究發展機構,最近才剛建造完成,我們現在正派人進駐。很快的,它就將成為公司的主要機構。”

“為什麼會選在這種荒涼的地方呢?”波卜夫問道,同時看了看這幾近空蕩的自助餐廳。

“嗯,對於起造的人來說,這里位於地理的中央,不用三個小時,就可以飛到國內的每個地方,而且又不會有人來干擾。而且這個地方很安全;你也知道,﹃地平線’有許多作業程序是需要受到保護的。”

“防工業間諜?”

道森點點頭,“沒錯,我們很擔心。”

“我能四處看看嗎?包括這些廠房之類的東西?”

“我會親自帶您逛逛;亨利克森交代我務必要讓你有賓至如歸的感覺。請繼續用您的早餐,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大約十五分鍾後再過來。”

“好的,謝謝。”波卜夫說道,然後目送他離開。沒錯,他心想,這地方有種奇怪而且具組織性的特質,感覺上很像政府的秘密機關……就像蘇聯的機構,似乎一點靈性都沒有,讓人感覺不出有任何的特色或人性。就算是前蘇聯國安會,也會在巨大的白牆上掛上一大幅的列甯照片,好讓這棟建築有點人的氣息。但此地有的只是一格格的窗戶,可以看見外邊綿延的麥田和道路;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看起來就像是一艘汪洋中的船,他這麼想;和他過去所經曆過的完全不同。這位前蘇聯國安會的官員努力地吃著他的早餐,並將感官保持在最靈敏的狀態,希望能多了解一些周遭的事物,而且愈快愈好。

“多明戈,我需要你來幫我處理。”約翰說道。

“這路途很遙遠,約翰,而且我才剛當爸爸呢。”查維斯抗議道。

“對不起,伙計,可是寇文頓得休息一陣子,陳也是。我打算再派四個人跟你一道去;這個工作很簡單,丁,澳洲人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只是希望我們派些人去看一下——而我之所以會派你去,是因為你處理外勤工作時的態度非常專業;這樣可以嗎?”

“我什麼時候出發?”

“今晚,從希斯洛搭七四七過去。”克拉克揚起手中的機票。

“真是煩人。”查維斯嘟噥道。

“喂,至少你可以在那里暫時解脫一下啊,老爹。”

“希望如此;萬一我們走了之後發生什麼事怎麼辦?”查維斯試圖作最後的微弱抗議。

“我們可以組織一個小組;不過你真的認為有人會這麼快就想扯後腿嗎?何況我們也已經逮住那些愛爾箋共和軍了;不會有事的。”克拉克作了結論。

“那個俄國佬塞洛夫呢?”

“這事聯邦調查局會搞定;他們正在紐約追查他的行蹤。”

湯姆。蘇利文是負責追查塞洛夫行蹤的聯邦調查局干員之一,目前人在郵局。一四五三郵政信箱屬於神秘的塞洛夫先生,里面有些垃圾郵件和信用卡的帳單,不過根據信封上的郵戳來看,從九天前開始,就沒有人打開過信箱,而櫃台的人也不知道這個信箱主人的長相如何;有人說他並沒有經常來取信件。在查到這個郵政信箱的同時,他也得知了一個地址,不過這個地址的所在地卻是幾條街外的一家義大利面包店,而電話號碼則是假的;顯然都是刻意捏造的。

“我他媽的確定這家伙是個間諜。”蘇利文非常肯定地說,同時也懷疑為何國際反情報組的人沒有翻出這個案子。

“的確。”查森同意蘇利文的判斷。他們的任務到此結束,因為他們找不到任何犯罪的證據,也沒有足夠的人力能二十四小時盯著這個信箱。

這里的安全措施做得很好,波卜夫想道;他現在正坐在一部被道森稱為“悍馬”的軍用車上。有關安全的首要措施,就是防禦深度;因此,在接近主建物之前,至少要有十公里的空曠地帶。

“這里曾經是一些大型的農場,幾年前被‘地平線’全數買下,開始建造實驗室。興建這些實驗室的確花了不少時間,不過現在已全部完工。”

“你們仍如往常一樣在這里種麥子嗎?”

“是的,這處廠區並沒有用到所有土地,所以我們盡可能讓其他地方保持原樣。哈,我們種的麥子足夠供實驗室里的所有人食用,那邊還有谷倉呢!”他的手指指向北邊。

波卜夫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遠處有巨大的混凝土建築。美國真是大得驚人,迪米區。阿卡德葉維奇心想,這里的地形非常平坦,一點都不像俄羅斯的大草原。這塊土地是有些起起伏伏,不過並沒有真正的山丘。“悍馬”一路向北,中間還越過一道鐵軌,顯然是通往谷倉的——升降機?道森似乎是這麼說的?升降機?為什麼要用這個字眼?再向北方,他幾乎可以瞧見遠方高速公路上來往的車輛。

“那是北方的邊界。”在他們進入一塊沒有種植任何作物的土地時,道森解釋道。

“那是什麼?”

“那是我們養的一小群叉角瞪羚。”道森輕輕轉動方向盤,讓悍馬車更接近瞪羚一些,小心地駛過那塊草地。

“它們可真是漂亮的動物。”

“沒錯,而且它們跑得非常快,我們把它稱為‘高速山羊’;事實上它們的基因也和羚羊不太一樣,反而比較接近山羊。這些小寶貝跑起來的時速可達四十哩,並可以持續跑上一個小時,而且它們還有極佳的眼力呢。”

“很難獵捕吧,我猜。你打過獵嗎?”

“確實很難,我沒打過獵,我吃素。”

“什麼?”

“我吃素,不吃肉類等動物食品。”道森說這話時有些驕傲;他連所系的腰帶都是用帆布做的。

“為什麼,大衛?”波卜夫問道,他以前從沒遇過吃素的人。

“噢,沒為什麼,只是我不贊成為了填飽肚子或是其他原因去宰殺動物。”他轉頭過來,“不是每個人都同意我的觀點,不過我並非唯一這麼想的人。大自然需要的是尊重,而非利用。”

“所以你不會買貂皮大衣給你老婆羅?”波卜夫面帶微笑地問道,因為他曾經耳聞過這種狂熱份子所做的事。

“也不盡然啦。”道森大笑。

“我也沒打過獵。”波卜夫接口道,同時想像他會得到什麼樣的回應,“我從來就想不透這中間有何道理,但在俄羅斯,這類動物絕大部份的下場都是被人當獵物給殺了。”

“這我了解,真是令人難過;不過總有一天它們會回來的。”道森說道。

“怎麼可能?所有的獵人都在想辦法獵殺它們啊?”

道森的臉上出現了好奇的表情,波卜夫相當清楚這種表情的含意,因為他以前在前蘇聯國安會時已經看過很多了:這個人知道某些他不願意透露的事,而且這些事可能非常重要。

“噢,總會有法子的,老兄,天無絕人之路。”

這趟參觀之旅足足花了一個半小時,其范圍之廣大讓波卜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通往建築物的大馬路“曾經”是機場跑道,因此他在這里看到了一些電子設備和管制燈,可用來指引飛機降落和警告車輛避開飛機起降。他對道森提起了這檔事。

“沒錯,灣流式噴射機可以在這里輕易起降。他們甚至還說中型的商用客機也能在這里起降,不過我沒看過。”

“布萊林博士在這里花了不少錢。”

“是的,”道森同意道,“但絕對值得。”他把車開上通往實驗室的大馬路,然後在門前停了下來。“請跟我來。”

波卜夫緊跟著他,並沒有問為什麼,因為他對美國大型企業的能力沒什麼概念。這里以前應該是美國政府的機構,包括這一大片土地和建築物;至於昨晚他待過的那棟旅館,恐怕能容納下幾十人——為什麼要在這里建造這樣的建築物?難道布萊林打算把所有的員工都遷到這里,好遠離大城市、機場和所有的文明事物?除了安全的考量之外,還有其他的原因嗎?如果真的只是為了安全,那不如搬到月球去。

這棟實驗室遠比實際上所需要的要大許多,迪米區心想。不過它和其他建築物不同,似乎正在運作中;里面有個櫃台,櫃台人員認得大衛。道森。兩人搭乘電梯上到四樓,右轉來到一間辦公室。

“嗨,醫生,”道森喊道,“這位是迪米區,是布萊林博士派他來的,他要在這里待上一陣子。”

“我收到傳真了。”這位外科醫生走了過來,並向波卜夫伸出手,“嗨,我是約翰。基爾格,請跟我來。”於是兩人穿過了一道側門。走進檢驗室,而道森則留在門外等候。基爾格要波卜夫脫掉身上的衣服,只留下內衣,然後對他作了簡單的體檢——檢查眼、耳和反射動作,按了按他的腹部,確定肝髒的狀況,最後抽了四支試管的血,准備作更詳細的檢查。

波卜夫完全遵照醫生的指示,並沒有抗拒,只是他對這整件事感到有些困惑,而且和大部份人一樣,對這位醫生有些恐懼。最後,基爾格從櫥櫃中拿出了一小瓶藥,接著拿起拋棄式針筒戳進藥瓶里。

“這是什麼?”迪米區。阿卡德葉維奇問道。

“疫苗。”基爾格解釋道,同時放下藥瓶。

波卜夫拿起藥瓶,察看上面的標簽;瓶上除了標有“B━210011━21━00”的字樣之外,並沒有任何其他說明。當針紮進他的上臂時,波卜夫眯起了眼;他對打針一向沒有好感。

“好了,”基爾格說,“明早我會告訴你檢驗結果。”然後他要他的病人穿上衣服,同時心想:這些人從來都不會對自己的生命被拯救一事表示一點感激,真是可憐。

“也許他根本不曾存在過。”特別干員蘇利文告訴他的上司。“也許有人會去檢查他的信箱,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過去約九或十天之內是沒有人去過的。”

“現在我們該怎麼做?”

“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們可以在箱子里擺放一部攝影機和動作感測器,就像緝毒組那些人在監視交易地點時所使用的方法。我們辦得到,只不過必須花點錢,同時還得在附近派一、兩個人負責監視,以免警報突然響起時沒人支援。這個案子重要嗎?”

“沒錯,很重要。”負責紐約分部的助理局長告訴他的下屬,“這件事是葛斯。渥納提出的,而他正盯著案情的發展,所以要那些緝毒組的人幫你監視那個信箱。”

蘇利文點了點頭,努力掩飾內心的驚訝,“好的,我會去辦。”

“嗯,班尼斯特的案子現在怎樣了?”

“目前沒有任何進展,我們正在對這個叫科克。麥克林的家伙作第二次偵訊。他有些心神不甯,也許只是緊張,也許有別的原因——總之,在他身上我們沒有得到什麼消息,也不知道失蹤的被害人究竟在何處;除了查出他們曾經在城內的酒吧一起喝酒聊天之外,我們一無所獲。我們查過他的背景,不過沒什麼參考價值;他是個專業的生化學家,德拉威大學碩士,然後到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博士,在地平線公司里有份不錯的差事。他參加過幾個保育團體,包括‘地球優先’和‘山脈俱樂部’,訂了幾份他們出的期刊。他的主要嗜好是健行;銀行帳戶里有兩萬兩千美金,每次都能按時支付帳單。他鄰居說他是個寡言內向的人,在那棟公寓里沒幾個朋友,也沒有固定的女友。他說他認識瑪麗。班尼斯特,曾經送她回家過一次,不過沒有發生過性關系。這些都是他的說詞。”

“有其他消息嗎?”紐約分部的助理局長問道。

“紐約警局發出的傳單目前尚未有任何回應,而我對此也不抱太大希望。”

“那麼接下來呢?”

蘇利文聳了聳肩,“過幾天我們會對麥克林再作一次偵訊。就像我說的,他看起來有些不自在,不過還不足以當作證據。”

“我和達勒山卓隊長談過了,他認為這可能是個連續殺人者。”

“有可能。還有其他女孩也失蹤了,叫作安。派特洛,而且目前也沒有任何進展。我們會繼續偵辦,”蘇利文保證說,“如果真有這麼一號人物,遲早都會露出馬腳的。”不過到那時候,可能已經有更多的年輕女孩消失在這個恐怖的黑洞里。

“我以前從沒遇過這樣的案子。”

“我有,”助理局長說道,“西雅圖的綠河殺手案。我們在那個案子上投下了不計其數的資源,但卻達一丁點兒的線索都沒找到,而殺戮就這麼突然停止。也許那家伙後來因為偷竊或搶劫街角的賣酒小鋪被捕,也可能正蹲在華盛頓州的某個監獄里等著被假釋,然後再回到街上多殺幾個妓女。我們對那名罪犯的心理狀況有些了解,不過也僅止於此。這些案子真是讓人傷透腦筋。”

科克。麥克林剛吃完午餐,坐在紐約的某一家速食店里,吃著雞蛋沙拉,享受他的冰淇淋汽水。

“然後呢?”亨利克森問道。

“然後啊,他們又回來找我談,不斷地問那些討厭的鬼問題,好像希望我會改變說法。”

“你有改嗎?”這位前聯邦調查局干員問道。

“沒有,故事只有一個,而且我已經告訴過他們了。不過你怎麼知道他們會一直來找我?”麥克林反問道。

“我曾經在聯邦調查局里待過,也調查過案件,所以知道那些官僚的作法。人們往往會低估他們,結果,等他們出現在——不,結果等你出現在調查范圍內,他們就會開始盯你,更重要的是,除非他們查出些什麼,否則不會停止。”亨利克森說道,算是給這孩子一個預警。

“那麼,他們現在辦到哪里了?”麥克林問,“我是說那個女孩的案子。”

“你不必知道這個,科克。記住,你沒必要知道。”

“好吧。”麥克林只能接受,“現在怎麼辦?”

“他們還會再來找你,也許已經對你作了背景調查和……”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

“他們會找你的鄰居和同事談,看看你的信用狀況、車子,是否有前科、是否有犯罪傾向,總之就是找出任何能證明你是壞蛋的證據。”亨利克森解釋道。

“我可沒做過壞事。”科克說道。

“我知道。”亨利克森自己就曾事先作過類似的調查,因此如果以計畫之名要求一個有前科的人去觸犯法律,那絕對是愚不可及的事。麥克林唯一的缺點就是和“地球優先”扯上關系;在政府的眼里,這個組織幾乎就等於恐怖份子——或者說是極端主義者。不過麥克林所做的,也不過就是閱讀他們的月刊。這些人有不少好點子,就連“計畫”內部也曾討論過,是不是要把他們其中的一些人拉進來,注射B疫苗。不過他們在保護地球的作法上,多半只局限於在樹里打釘,好讓鏈鋸斷裂之類的事;如此只能阻止鋸木廠的工人,並招致愚昧大眾的批評,無法讓人們學到有用的知識。這就是恐怖份子的盲點,亨利克森多年前就已經明了,他們的行動從來就和他們的志願沾不上邊,因為他們不夠聰明,無法發展出足夠有效的資源。要達到這個目標,首先就必須在經濟市場中存活下來,而這些人在這個戰場上,卻始終都是戰敗者。光靠理想是不夠的,還需要頭腦和適應性。身為被上帝選出來的子民,就必須活得有價值。科克。麥克林並不算是真正有價值的人,但卻是“計畫”的一員;現在他已經招來聯邦調查局的注意,而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堅持自己的說詞。但是,看來他已經開始動搖,而這就表示他無法信賴,所以他們必須盡快處理這個問題。

“打包好你的東西,我們今晚就要帶你回‘計畫’。”真是該死,不過不管怎樣,事情很快就要展開,非常快。

“好。”麥克林回答道,同時吃完了眼前的雞蛋沙拉,而亨利克森則在享用他的五香熏牛肉。麥克林注意到了,心想這並不是素食主義者的行為;不過,改天再說吧。

空白的牆總算掛上了一些藝術品,波卜夫心想,至少這個組織並非完全沒有靈性。都是些自然風景畫——山脈、森林和動物;有些畫相當不錯,但大部份都很普通,就像廉價汽車旅館房間里掛的那種畫。多奇怪啊,這位俄國人心想,在一片不毛之地中花了這麼龐大的經費建造出如此雄偉的建築物,卻擺上次級的藝術品。啊,這就是品味,布萊林是個科技專家,但毫無疑問的,他在生活的細節上可能沒受過太多教育。如果在古代,他可能會是個祭司,迪米區猜想,他會穿著白色長袍,留著長須,崇拜樹和動物,然後為了奇怪的宗教信仰,在祭壇上犧牲處女——其實這些處女應該有更好的用途。在這個人身上出現了許多新舊事物的奇怪組合,而他的公司也一樣;這里的安全主任是個“素食主義者”,從來沒吃過肉?真是荒謬。地平線公司在幾個新的防疫領域里都是世界級的領導廠商,但里面的人竟然是有著原始古怪信仰的瘋子。他猜這應該是美國人特有的毛病吧!在這麼大的一個國家里,經常同時存在著瘋子與奇才;布萊林是個天才,但卻雇用像波卜夫這種人來搞恐怖活動……

然後又帶他來這里,迪米區。阿卡德葉維奇邊吃晚餐邊想,為什麼是這里?這地方有什麼特別之處?

現在他終於可以了解,為何布萊林會對付給恐怖份子的酬勞不屑一顧。地平線公司光是花在修築聯外道路上的錢,就比他從轉手款項中抽取的傭金還要多上好幾倍。光看細節,就可以知道這棟建築過去是個很重要的地方,例如防止內部空氣外流的旋轉門——他所看到的每一扇門都有某種氣密的功能,這讓他聯想到太空船。所有的錢都是為了讓這里更完美,但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波卜夫搖了搖頭,然後喝了口茶。食物好得沒話說,事實上是這里的每件事都無可挑剔,除了那些掛在走道上的藝術品。顯然,這里容不下半點瑕疵,因為布萊林可不是那種會妥協的人。因此迪米區。阿卡德葉維奇告訴自己,這里的一切都是精心策畫的,每件事都有個模式——從建造這棟建築的目的,到建立它的人。他刻意讓自己顯得像是一個被參觀行程誤導的人——而那個體檢呢?他們到底在做什麼?醫生甚至對他注射“疫苗”?他是這麼說的,但是為了什麼?究竟要預防什麼?

走出這棟科技殿堂就是一片廣大的農場,外圍更有野生動物群集;早上的導游對此可說是幾近崇拜。

德魯伊教徒(編注:古代塞爾特人中一些有學識的人,主要是擔任祭司、教師和法官等工作,傳布靈魂不死,人死則靈魂轉投的教義),他心底浮出這個字眼。他在英國擔任外勤干員時,曾花了不少時間去閱讀一些書籍,並學習有關英國的文化;他就像個旅客,參觀過巨石文化遺址和其他地方,希望能藉此更了解當地的人。不過,他最後還是發現,曆史就是曆史,盡管英國的曆史比較有趣,卻也和蘇聯差不了多少——那里的曆史只是一些為了配合馬克思—列甯主義而捏造出來的謊言。

德魯伊教徒是異教徒,他們的文化源自於存活在樹和岩石中的神,人們必須奉獻生命給它們。毫無疑問,這些德魯伊教的祭司們一定研究過如何去控制底下的農民和貴族,事實上,所有的宗教都如此。而人們從宗教中所得到的回報則是希望和對生命的解答——人死後到底會怎樣?為什麼會下雨,世界會變成什麼模樣……,他們從教義中獲取權威、力量,並教導人們如何過活;這大概是一個具有天賦卻出身微寒的人,能夠獲取權力的唯一途徑——其實這一切都和權力有關——世俗的權力。就像蘇聯的共產黨一樣,這些德魯伊祭司對自己的所作所言都深信不疑;他們不得不相信,因為這是他們的權力來源。

然而,這里的人並非原始人,他們大多是科學家,有的甚至在各自的領域里還是世界第一流的領導者。地平線公司不就是一堆天才的總和嗎?布萊林是如何募集到這麼多金錢的?

波卜孵皺著眉,把他的盤子放回托盤,然後拿到回收桌去。很旗快,他覺得這里就像是佐欽斯基廣場的二號國安會自助餐廳,有好的食物,但是沒有特色。他信步走回自己的房間,對過去對過去這一個月來的生命變化毫無頭緒。德魯伊?研究科學的人怎會變得如此?吃素?有著豐富學識的人怎麼會不想吃肉?那些放養在基地邊緣的灰褐色羚羊有什麼特別之處?還有那個家伙,他是此地的安全主管,應該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但卻是這個大量生產牛肉的土地上的一位素食主義者。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波卜夫隨意按壓著電視遙控器,心里則在想,疫苗?預防什麼?

為什麼要作如此徹底的體檢?他愈深入去了解這個計畫。就發現愈多資訊,而謎題也愈複雜。

然而,不管這團謎霧何時散去,它都必然與布萊林及其公司驚人的投資有密切關連。而不管這項投資到底是什麼,它都不會隨著那些不明人士的死亡而終止,因為布萊林根本不在乎。但這就竟是什麼樣的投資?

波卜夫不得不承認,他對此仍毫無頭緒。如果把這趟經曆回報給國安會,上面那些人一定會以為他有毛病,不過仍會命令他持續追查,直到獲得結論為止。再說,他是國安會訓練出來的,除非他死了,否則就會不停地追查下去。

至少頭等艙的座位還算舒適,查維斯如此告訴自己。這是一趟漫長的旅程——差不多和飛機一次能飛的最大航程一樣長,目的地在一萬零五百哩之外,而環繞地球一周也不過才兩萬四千哩。英國航空的00九次班機將於下午十點十五分起飛,在十一個小時又四十五分鍾之後抵達曼谷;轉機需要一個半小時,然後再搭乘另一班飛機前往雪梨;到那時,丁想自己可能會恨不得拔出槍來把航空公司的人給干掉,而這一切——包括不能陪在老婆和小孩身邊——都是拜那些想和他握個手的澳洲人所賜。從現在算起,他將在兩天後的清晨五點二十分到達——這是因為國際換日線和赤道的關系——到那時,他的生理時鍾恐怕已經亂得天翻地覆了。英國航空的這班飛機全面禁煙——那些癮君子們八成要瘋了,還好這對他來說並不是問題;他手上有四本書和六本雜志可以陪他度過這段時間,再加上可以看電影的私人專用螢幕——這他可要好好加以利用。空服員關上機門,發動機也開始啟動,機長透過廣播表示,歡迎旅客在未來的一天或兩天——得看你怎麼想了——和他們一起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