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必要的飛行

恐懼和驚慌同樣地糟糕;自從擔任外勤官員以來,波卜夫還未曾經曆過真正的恐慌——

緊張倒是有過,特別是在他剛開始工作時,不過後來在他的專業領域,他已逐漸變得自信,技巧也成了他的安全保障,像是床溫暖的被子,讓他的靈魂得以平靜如常。然而今天不同。

現在他身處異地;雖然他是個屬於城市的人,在任何一個這樣的地方,他都知道如何在幾分鍾內消失,而且是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世界各地的警察都找不到他;不過這里並不是城市。他在距離巴士站約一百公尺的地方下馬,卸下馬鞍和缰繩,然後放輕腳步,翻過鐵網走到巴士站。他發現那里空無一人,空白的牆上沒有任何時刻表,而且整個建築十分簡陋,完全以水泥灌漿而成,覆蓋著用來抵擋冬季風雪的厚重屋頂,或許還曾經經曆過他曾聽過卻沒見識過的龍卷風;連長椅都是混凝土做的。他暫時坐了下來,整理剛剛所受到的沖擊。在他的生命中,從未有過如此感受——這種恐懼;如果這些人打算殺害百萬人——不,是數十億人,那他們當然不會對他的死眨一下眼。他必須離開這個鬼地方。

在到達車站後十分鍾,他看了看表,懷疑這個小時內是否會有巴士經過。如果沒有的話,那會有車子經過嗎?也許——

他走上路肩,舉起了手;車輛以每小時一百三十公里的速度通過,他們幾乎沒機會在黑暗中看見他,更別說踩煞車停下來。不過十五分鍾後,有一部福特卡車慢慢地靠向路邊。

“老兄,你要到哪兒?”司機問道。他看來是位農夫,也許有六十歲了,臉和脖子都留下許多因曬多了午後陽光而產生的皺紋。

“下個城鎮的機場,你能載我去嗎?”迪米區邊說邊坐進去。那駕駛並沒有綁安全帶,這或許不合法,不過為了離開這里,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當然,反正我得從那個交流道下去。您貴姓?”

“喬——喬瑟夫。”波卜夫說道。

“嗯,我叫彼得。你不是這附近的人吧?”

“不是,我是英國人。”迪米區繼續說,試著調整腔調。

“噢,是嗎?你怎麼會來這里?”

“公事。”

“哪一類的?”

“我是一名顧問,有點像是掮客。”

“那你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呢,喬?”司機問道。

這人是怎麼搞的?他是警察嗎?

“我的……呃,一個朋友,家里突然出了點事,所以他把我放在這里等巴士。”

“噢。”然後他就沒說什麼了。波卜夫慶幸自己撒的謊又騙過了人;你瞧,我才剛射殺了一個人,而這個人想宰了你和所有你認識的人……他的心思轉得飛快,甚至比這輛卡車還快。駕駛先生似乎不太願意重踩油門,只見其他車輛一輛輛地絕塵而去。這名農夫顯然上了年紀,而且非常有耐心;如果是波卜夫開車,他一定會把這輛卡車開到最高速極限。不過也才十分鍾,綠色的出口標志就隱然在目,而旁邊還看得出飛機的側影。當司機緩緩地駛出交流道時,他還得控制自己,別讓拳頭敲在門把邊上;然後就見司機一個右轉,來到了一處小小的地區性機場。一分鍾後,彼得帶他來到了美國快捷航空的登機門。

“謝謝你,先生。”波卜夫離開時禮貌地說道。

“祝你旅途愉快,喬。”駕駛說道,臉上帶著友善的堪薩斯式微笑。

波卜夫快步走進小小的航空站,來到櫃台。

“我要到紐約。”波卜夫告訴櫃台人員,“頭等艙。”

“嗯,我們在十五分鍾內將有一班飛往堪薩斯城的飛機,從那里你可以轉搭美國航空到拉瓜地亞機場。請問貴姓大名?”

“迪莫奇亞斯。”波卜夫回答,這是位身上唯一剩下的信用卡的使用者名字,“喬瑟夫。迪莫奇亞斯。”他說道,然後掏出皮夾,把信用卡遞過去。櫃台人員大概認為自己的工作速度很快,可是波卜夫還得去一趟洗手間,但又不能顯示出急迫的樣子。就在此時,他才想起在他所帶的袋子里還藏有一把上膛的左輪;他得立刻把它處理掉。

“好了,迪莫奇亞斯先生,這是您的機票,一號登機門,堪薩斯城那里的機票也在這里,屆時請您從A—三四號登機門登機,您的座位是頭等艙靠走道,二C。還有問題嗎,先生?”

“沒有,謝謝。”波卜夫把機票塞進口袋,然後開始尋找離境的入口並往那里移動。中途他在一個垃圾桶前停了下來,朝四周望了望,然後小心地從袋子中拿出那把巨大的手槍,用衣服擦了擦,丟進垃圾桶中。沒有人注意到,他再次檢查了袋子,看有沒有其他可能引起注意的東西,不過袋子已是空空如也。檢查完後,他便朝安全檢查哨走去,幸運的,金屬磁性探測儀並沒有對他發出嗶聲。從輸送帶上拿起皮袋之後,他趕緊去找洗手間;一分鍾後他走出來,感覺好多了。

波卜夫注意到這座地區性機場只有兩個門,不過卻有個小酒吧;他走進酒吧,花了五塊錢買了杯雙份伏特加,然後在前往登機門之前一口氣喝完。隨後他登上這架螺旋槳飛機;五分鍾後,這架紳寶三四0B短程客機的槳開始轉動,這時波卜夫的心情才總算放松下來。三十五分鍾後他將在堪薩斯城下機,然後花四十五分鍾轉塔波音七三七前往紐約。頭等艙里的酒是免費的,更棒的是這架飛機頭等艙的左半邊只有他一人,不會有人找他聊天;波卜夫正需要清靜一下仔細思考。

在飛機准備起飛前的滑行過程中,引擎發出的噪音遮蓋了其他聲音。好吧,他想道,這次你知道了什麼,又該做些什麼?這或許是兩個簡單的問題,不過他得先組織一下第一題的答案,然後再在回答第二題。此時他幾乎想向他從來不信的上帝祈禱,不過他仍然只是瞪著窗外一片漆黑的大地,心也隨著沈入黑暗中。

克拉克從噩夢中驚醒。赫里福現在是午夜三點,而剛剛的那場夢,則像一陣輕煙般正逐漸從他的意識中消散;沒有實體,而且難以捉摸。他知道這是一場令人不快的夢,但卻只能從清醒的程度判斷它到底有多令人難受;即便是出一場很危險的外勤任務,也少有這種情況發生——他發覺自己的手在抖,雖然他並不知道為什麼。他決定不加理會,翻個身,閉上眼,想再多睡一會兒。今日會有個預算會議,身為虹彩部隊的指揮官,最大的缺點就是得做一些會計的工作。也許這就是他夢里的主題;這時雙手枕在頭後的克拉克,心里想的是要和一堆會計們討論錢從哪里來,花到哪里去……

在堪薩斯城的著陸十分平穩;紳寶客機滑向航站大樓,那里已經停有不少螺旋槳客機。

波卜夫看了看表,比預計的時間早了幾分鍾;他走出機門進入航站,迎面而來的是乾爽的空氣。這里離他待會兒要去的A—三四號登機門只差三號;他在確定了自己要搭的飛機之後,又找了個酒吧進去坐著。這里甚至允許抽煙——對於美國機場來說,這還挺少見的——他吸了幾口二手煙,不禁回想起年少時曾抽過的“托德”香煙,差點忍不住就要向旁邊的美國人要根煙來過過癮。不過他最後還是強忍住癮頭,坐到櫃台角落,喝他今天的第二林雙份伏特加;他面對牆,不希望讓人記得他曾經來過這里。三十分鍾後,他要搭的班機開始廣播,於是他便在桌上留下十塊美金,然後拿起空袋子——這時他不停地問自己,為何如此不厭其煩地拎個袋子;不過搭飛機時,手上如果沒半樣東西似乎有些不尋常,所以他還是乖乖地拿著這個皮袋。好消息是這班飛機的二D座位沒有人坐,因此他自動換了位子,面向窗戶,盡量不讓空中小姐看見他的臉孔。此時波音七三七向後退出登機口,在黑暗中起飛。波卜夫沒有再拿飲料,因為他已經喝得夠多了,雖然一點兒酒精能幫助他思考,不過多了就會讓他暈頭轉向的;現在的量正足夠他放松,這就是他需要的。

他今天究竟學到了什麼?要如何才能解釋他在西堪薩斯那個營地里所看到的一切?其實第二個問題的答案要比第一個簡單多了:不管今天他所得知的東西有多難理解,這和“計畫”的本質並不違背。他床邊的雜志、錄影帶、所聽到的對話,全都表明了一個道理:這些瘋子打算以他們的信仰為旗幟,終結世界上所有的人類——但他要如何才能說服別人相信這種事呢?他要給別人什麼樣的確實證據,而且要給誰呢?一定要是相信他,而且有能力采取行動的人;但那又是誰呢?另外有個問題是他殺害了福斯特。胡尼卡特——他別無選擇,他一定得離開“計畫”,而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不過這下子正好給了他們控告他謀殺的機會,這意味著他會遭到警察機關的追捕;這樣他要如何放話出去,好讓人去阻止這些德魯伊教徒們的瘋狂行為呢?現在的情勢對他反而不利,因為正常人不可能相信會有這種古怪的事——而且可以確定的是,“計畫”里的那些人對此必然已經准備好了一套說詞,足夠應付官方的查詢。這是最基本的安全防護措施,亨利克森這家伙一定早已作好了准備。

卡洛。布萊林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她才剛列印好一封信,准備告訴幕僚長她要暫時離開去從事一份特殊的科學計畫。她今天稍早已經和阿尼。范達姆討論過這件事,而他並沒有慰留之意。沒有人會想念她的,阿尼的回應已經表現得非常明確了。

布萊林博士把信放進信封,加上彌封,放在助理的桌上;第二天這封信就會被送往白宮。她已經幫“計畫”和地球做完了她的工作,現在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她和約翰已經分開了好一陣子,他們的離婚是不得已,如果她嫁的是一位全世界最有錢的人,那她根本得不到這份白宮的工作。為此,十年前,在他們開始構思“計畫”之後,兩人曾公開宣誓斷絕關系,但卻從未放棄他們的信仰。她想盡辦法打進政府核心,並且得到了閱讀各項政府文件的權利,甚至包括情報方面的消息,然後在約翰需要時把資料提供給他。最特別的是,她能取得生化作戰的情報,所以他們知道美國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所(USAMRIID)和其他單位對美國所作的保護,因此也知道如何讓濕婆打敗所有的疫苗,包括地平線公司自己的產品。

不過這也得付出代價。約翰經常在許多公開場合和不同的年輕女子一起出現,難免會和她們有一腿,因為約翰一向是個熱情的人。在他們公開離婚之前,並沒有討論過這方面的事,所以一旦在社交場合和約翰不期而遇並看到他身旁挽著漂亮的年輕女子時,就成了非常不快的經驗——只不過每次的對象都不同,而且除了她,他也不曾對其他女子付出真心。卡洛。布萊林告訴自己這是件好事,因為這代表她是約翰生命中唯一的女人,而那些來來去去的女子只不過是他消耗男性荷爾蒙的對象……不過當她一人獨自在家,與吉格斯相依為命時,總是很難排遣寂寞,更不用說去思考到這些深層的意義了。

真正能讓她把個人利益放在一邊的只有“計畫”,而白宮的工作則只是更強化了她的信仰。卡洛提醒自己,從新式核子武器的規格,到生化戰的報告她都見過。在她進白宮之前,伊朗曾試圖引發一場國際瘟疫,這不但讓她震驚,更鼓舞了她的信心。霞驚,是因為它真的對國家造成了威脅,使得國家開始對此謀思因應之道。受到鼓舞,是因為她了解到要在短時間內作出有效的防禦非常困難,而疫苗的制造也必須針對特殊的問題作修正。由於伊朗人的病毒,使得大家對防制之道十分重視,也因此使得A疫苗更有可能在市場上占有一席之地…

…不管是這里的官員,還是世界其他政府,肯定都會積極地購入這種疫苗。甚至在適當的時刻,她還可以要求政府為了大眾的健康,核准疫苗上市——在這種議題上,她的話至少還具有公信力。

卡洛。布萊林博士走出辦公室,同左轉到寬闊的廊廳,然後再左轉走樓梯到停車場。二十分鍾後,她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忠誠的吉格斯已搖首擺尾地在那里迎接她,並跳進她懷里,用它那毛絨絨的頭在她胸前磨蹭。她十年的悲慘生活即將結束;雖然這苦難的折磨很難忍受,不過報酬將會是翠綠的地球,以及恢複光采的大自然。

回到紐約的感覺真的很不錯,雖然他還不至於大膽到敢再回到自己的公寓,不過這至少是座大都市,他可以像垃圾場里的老鼠一樣,輕易地消失在人群中。他要計程車司機載他到位於中央公園南邊的高級旅館,然後以喬瑟夫。迪莫奇亞斯的名字登記住房。這間房間相當不錯,有個小酒吧;他用兩瓶小瓶的美國制伏特加調了杯飲料一飲而盡,然後打電話到航空公司確定航班時間,再打電話請櫃台人員在早上三點三十分叫他起床,接著就癱倒在床上。

明天一大早,他得去買些東西,然後到銀行,從保險箱中把迪莫奇亞斯的護照領出來,接著到自動櫃員機提領五百美元現金——這都得感謝迪莫奇亞斯的萬事達卡——那樣他就安全了……嗯,雖然不能算是真正的安全,不過至少比現在好多了,讓他對未來和自己都增加了一些信心。如果“計畫”不能被阻止,眼皮沈重的他告訴自己,至少他知道如何避開這一關。

克拉克一如往常般地醒來,並注意到小查維斯現在已睡得比以前好;在他刮完胡子時,臥室才傳來小外孫的起床哭聲。珊蒂並沒有被克拉克起床的聲音吵醒,但卻因為這陣哭聲而醒來,這顯然表示了母性的直覺具有選擇的能力。克拉克來到廚房打開咖啡機,然後走到前門拿他的《時代雜志》、《每日電訊》,以及《曼徹斯特守衛報》,開始了他的一天。他發現英國報紙的寫作水准比起大多數的美國報紙都要來得好,而且文章描述也更為簡明扼要。

報紙和電台新聞都說明了這是個平靜的早晨;頭條新聞是奧林匹克運動會。丁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回來報告——因為時差的關系,那邊還是白天——通常在電話結束之前,他們都會把小查維斯抱來,以便讓他父親聽聽他那宏亮的哭聲。

不到六點半,約翰就穿好衣服走出房子。今天早上與往常有點不同,因為他要開車到附近的體育場作晨間運動。第一小隊的隊員也在那里,不過人數少了,因為那場醫院里的戰斗讓他們折損了人手,不過這些人還是一如往常地剽悍。今天早上是由佛雷德。富蘭克林領隊,克拉克也跟著他的指令作動作,雖不如年輕小伙子那般矯健,但也盡量跟上,免得那些趾高氣昂的小伙子瞧不起他。人數也不足的第二小隊則在體育場的另一頭,由艾迪。普萊斯領隊。半個小時後,克拉克又去沖了一次澡,這已是九十分鍾內的第二次——每天早上洗兩次澡雖然讓他覺得怪怪的,不過一早醒來的淋浴已是他的習慣,而流過汗後沖涼則讓人有清爽的感受。之後他穿上“老板”的服裝來到總部辦公室;先察看傳真機,發現上面有一份從聯邦調查局傳來的傳真,內容是說他們在塞洛夫的案子上一無所獲。第二份傳真則是表示今天早上會有一份從“白廳”送來的包裹要他簽收,不過並沒有說明其中的內容。

艾爾。史丹利在八點前進到辦公室,身上仍舊掛著傷。比爾。陶尼則晚了兩分鍾。於是,虹彩部隊的領導階層便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電話鈴聲讓渡卜夫猛然驚醒;他在黑暗中伸手去拿話筒,不過沒拿到,再一次才拿到。

“喂?”

“迪莫奇亞斯先生,現在是三點三十分了。”服務人員說道。

“好的,謝謝你。”波卜夫回答道,然後點亮了燈,坐起身來。電話旁邊的說明卡告訴他該如何撥他要撥的號碼:九……0一一四四……

愛麗絲。福格特早了幾分鍾進辦公室;她把皮包放入抽屜後坐下,然後開始確認今天將要進行的工作。噢,她注意到今天有個預算會議,她想克拉克先生今天恐怕一直到午餐後都不會有什麼好心情了。接著她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我要和約翰。克拉克先生講電話。”

“我能知道你是誰嗎?”

“不。”那人說道,“不行。”

這讓她有些困惑,幾乎要脫口說出:對不起,這樣我無法幫你把電話轉過去,不過她並沒有這麼做,因為這麼早就發脾氣不太好。於是她先按保留,然後再按另一個鍵。

“先生,線上有通電話找你。”

“是誰?”克拉克問道。

“他沒說。”

“好吧。”克拉克有點不悅,不過還是接了電話,“我是約翰。克拉克。”

“早安,克拉克先生。”這位匿名人士先向他問好。

“是哪位?”約翰問道。

“我們有個共同的熟人,他的名字叫西恩。葛拉帝。”

“嗯?”約翰的手緊緊握住話筒,按下錄音鍵。

“你可能知道我的名字,也就是艾歐謝夫。安德烈葉維奇。塞洛夫。我們該見個面,克拉克先生。”

“是的,”克拉克平靜地回道,“我也這麼認為。要怎麼碰面?”

“今天,我想就在紐約。你搭英國航空的協和一號班機到甘乃迪機場;下午一點,我會到中央公園的動物園入口處和你會面,就在那棟看起來有點像城堡的紅磚建築,我應該會在十一點時先到。有問題嗎?”

“我想沒有。好的,十一點,在紐約。”

“謝謝你,再見。”線上恢複平靜,克拉克再按另一個鍵。

“愛麗絲,可以把比爾和亞利司特找來嗎?”

三分鍾不到,另外兩個人就到了。“各位,聽聽這個。”約翰按下了錄音機的播放鍵。

“見鬼了。”在艾爾。史丹利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比爾。陶尼便立刻說道。“他想見你?這是怎麼回事?”

“現在只有一個方法能知道答案,那就是我必須去搭乘飛往紐約的協和班機。艾爾,你能叫醒馬洛伊嗎?我要他用直升機載我去希斯洛機場。”

“你要去?”史丹利問道,不過答案大家都清楚。

“為什麼不?”克拉克微笑道,“它把我從那討人厭的預算會議里解救出來了。”

“可是說不定會有危險。”

“我會叫聯邦調查局派一些人盯著,另外我也會找個保鑣陪我去。”克拉克指的是他那把點四五貝瑞塔。“我們遇上的是一位專業間諜,這樣做其實他冒的風險比我來得大,除非他暗中有非常詳盡的計畫,但如果是這樣,我們應該能察覺得到。身為專家的他要和我見面,這代表他有話要跟我說,或者是問我一些事,而我個人認為應該是前者。”

“這我同意。”陶尼說道。

“有人反對嗎?”克拉克問道。沒有人反對,因為他們也同樣好奇,不過他們希望紐約那邊能有一些安全措施,但這不是問題。

克拉克看了看表。“紐約那邊現在才剛過四點,而他想在今天見我,這挺趕的。為什麼會這麼急?有人有任何想法嗎?”

“他可能想告訴你他和醫院那檔子事無關,除此之外……”陶尼只是搖頭。

“要考慮一下時間。這班飛機是十點三十分的。”史丹利說道,“現在東部時間是三點半,這時候大人物們可都還在睡覺呢。”

“那我們就得叫醒他們。”克拉克立刻撥通接往聯邦調查局總部的專線。

“聯邦調查局。”另一個不知名的聲音應道。

“我找助理局長查克。貝克。”

“我想他現在不在辦公室里。”

“我知道。打電話到他家告訴他,約翰。克拉克要找他。”他幾乎可以聽到電話那端傳來“他媽的”這三個字,不過這道命令可不是開玩笑的,對方應該會照辦。

“哈羅?”差不多一分鍾後,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

“查克,我是約翰。克拉克。是有關塞洛夫的事。”

“什麼?”為什麼不能等四個小時?不過他並沒有說出口。

約翰跟他解釋了整件事的經過,他可以聽出來對方已經完全清醒。

“好。”貝克說道,“我會派人到紐約機場和你會合。”

“謝了,查克,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把你叫醒。”

“沒關系,約翰,再見。”

接下來的工作就簡單了,馬洛伊做完早上的工作之後來到辦公室,然後便去發動直升機待命。直升機載著克拉克直接降落在通用的停機坪,然後在機務人員開始驗票前二十分鍾來到了候機室——這樣他就可以避開安全檢查,也不必費心解釋為什麼他身上會有槍,因為這在英國就等於宣告他自己是個危險人物。接著開始登機,於是克拉克登上這架全世界最快的民航機,准備前往紐約甘乃迪機場。機長一如往常地執行起飛前報告,而拖車則把飛機拖離航空站。此時約翰膝上正放著才剛送來的包裹,里面是波卜夫的個人資料;他可以確定這疊厚重資料的內容一定精彩可期。協和班機騰空而起,然後向西朝美國飛去。謝謝你,薩吉。尼古拉耶維奇,約翰想道,接著就開始翻閱這份資料。約翰注意到這是一份真正的蘇聯國安會檔案,有些影本在左上角還看得出穿孔,這表示這份資料可以追溯到國安會還在用大頭針保存資料的時代,而這種作法還是抄龔自一九二0年代的英國MI—六。

當波卜夫於七點五十分再度醒來時,克拉克還在北大西洋上空。他點了份早餐,同時作了一番梳洗,准備面對這忙碌的一天。八點十五分,他走出房門,先到街上找已經開門作生意的男士服裝店,不過一直到九點才找到一家正要開門的店。三十分鍾後,他買了一件昂貴卻不怎麼合身的灰色西裝,然後又買了新襯衫和領帶。一回到旅館,他就立即換裝,因為已經是該前往中央公園的時候了。

中央公園的動物園門口建築有些怪異,那是磚造建築,屋頂上還有城垛,看起來好像是在防衛敵人對它的攻擊,可是卻又在同一面牆上開了窗戶,而且整座建物也座落在窪地,不像一般城堡都位在山丘上。管它的,美國的建築師或許有自己的想法吧。他繞著這塊區域打轉,看是不是有聯邦調查局的干員(或是中情局外勤干員);他們是一定會監視這里的——

或是要逮捕他?嗯,對此他也莫可奈何。他馬上就能知道這位克拉克先生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情報員。這一行有這一行的行規,基於專業的禮貌,克拉克應該會加以遵行;對他來說,這次的賭注非同小可,克拉克應該會尊重他的意願;不過波卜夫也無法肯定,因為這世界本來就沒有多少事是確定的。

***

基爾格醫生如往常般地來到自助餐廳,但卻驚訝地發現他的俄羅斯朋友並沒有出現,而福斯特。胡尼卡特也沒來;或許他們兩人都睡晚了。他比平常多花了二十分鍾吃完早餐。最後決定不等他們,自行前往馬房。不過到了那里之後,卻發現“奶油”和傑若米都在馬房里,而且都沒有安上馬鞍——他當然不知道這兩匹馬昨晚是自行走回馬房的。於是,他在騎馬之前,便先把這兩匹馬牽回欄里,只是心里著實覺得奇怪。之後他在馬房外又等了十五分鍾,不停地猜想這兩人為何沒有出現,最後才和科克。麥克林一起騎馬外出,往西開始今天的行程。

隱秘性就是這一行有趣的地方,蘇利文如是想。現在他開的是加強型的艾迪生休旅車,身上的藍色大衣和車子一樣都代表著他的工作單位。這件大衣口袋多到可以放下一整打武器,但卻還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因為在紐約街上,這種大衣多如過江之鯽。這次的偵察任務是匆忙間分配的,但已有超過八名的干員來到聚集地點,所有人都帶有這個塞洛夫的護照相片,不過沒有對方的身高和體重的資料,因此尋找起來還是備感困難。

在機場大廳里,他的搭檔法蘭克。查森則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在英國航空一號班機的出口等著。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要接機的這個克拉克是哪一號人物,不過助理局長貝克告訴他們這可是個重要的大人物。

飛機准時抵達,坐在一C座位的克拉克站起身,成為第一位離開飛機的旅客,而在出口處的聯邦干員也很輕易地就認出他來。

“在找我嗎?”

“先生,您的名字?”

“約翰。克拉克,查克。貝克應該已經——”

“是的,請跟我來,長官。”查森帶他走快速通關的公務門,避開移民局和海關的查驗,使克拉克的護照上再一次少蓋了個章。那部加強型的休旅車很顯眼,克拉克不等他們指示就逕自生了進去。

“嗨,我是約翰。克拉克。”他對著駕駛說。

“湯姆。蘇利文。你見過法蘭克了。”

“我們走吧,蘇利文先生。”約翰告訴他。

“是的,長官。”車子立即啟動。

“好了,長官,您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我要去見一個人。”

“塞洛夫?”蘇利文問道,這時車子正要開上交流道。

“是的,但他的真名是波卜夫。迪米區。阿卡德葉維奇。波卜夫。他過去是舊國安會時代的上校,我有他的個人資料;他善於和恐怖份子打交道。”

“這家伙策畫了一場行動——”

“沒錯。”克拉克回道,“這場行動還牽扯到我太太和女兒,她們是對方的主要目標。”

“該死!”查森說道,這件事他們倒是第一次聽到。“而你要去見這個混蛋?”

“工作歸工作,各位。”克拉克聲明道,不過也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信這一套。

“所以,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過去是中情局干員。”

“那你怎麼會認識貝克先生的?”

“我現在有份不太一樣的工作,而這份工作跟調查局有所連系。我主要是跟葛斯。渥納連絡,不過最近我也和貝克先生接觸。”

“你是那個在英國醫院擊退壞蛋的部隊成員之一?”

“我是頭頭。”克拉克告訴他們,“但別說出去,可以嗎?”

“沒問題。”蘇利文答應道。

“你們正在辦塞洛夫這個案子嗎?”

“沒錯,這是我們承辦的案子之一。”

“你們掌握了什麼線索?”約翰問道。

“護照相片——我想你也有吧。”

“比那更好;我有他在國安會的原始照片,比護照上那張要好多了,不過已有十年曆史就是了。你們還有些什麼?”

“銀行帳戶、信用卡記錄、郵政信箱,不過還我不到住址,這點我們還在努力。”

“你們想找什麼?”約翰接下來問道。

“主要是他策畫的陰謀。”蘇利文回答道,“煽動恐怖活動的陰謀,還有販毒的秘密,這些犯罪行為牽涉到相當多的層面。”

“你們能逮捕他嗎?”

“當然,見到就抓。”查森立刻回答道,“你要我們這麼做嗎?”

“我還不確定。”克拉克在位子上挪動身體,心中仍不停猜測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過他告訴自己,這一切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他恨不得能馬上就見到這位派人加害他妻子女兒的家伙。

波卜夫猜想自己剛才是看到了兩位聯邦調查局的人,而且還有兩位制服警察,不過他也不能怎樣,因為他一定得會會克拉克,這簡直就是跳火坑嘛,在正常狀況下,他是絕不會陷自己於險境的。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有逃脫的機會,他可以往南到地下鐵車站,然後搭車離開,這樣至少可以擺脫大部份的干員。他確定自己如果有必要逃命,還是會有機會成功的,而且不會有人對他開槍,因為此地正是美國最大都市的心髒地帶。總之,他一定得和克拉克連絡,只要他是波卜夫想像中的專業人士,那麼他們之間至少可以作作生意。他們一定得如此,波卜夫告訴自己,因為他們兩人都沒有選擇的余地。

車子開過了東河,向西穿過擁擠的街道。克拉克看了看表。

“沒問題,長官,我們會比預定的時間早到十分鍾。”蘇利文告訴他。

“好。”克拉克簡短地回應道,並一邊想道,馬上就要到了,他得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管這名俄羅斯人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畢竟邀請了自己與他會面,而這就表示一定有什麼非比尋常的大事是他還不知道的,所以他必須把之前他對自己家人所造成的危害暫時放在一旁,先不動聲色。此時克拉克坐在車里作深呼吸,然後放松心情,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時車子左轉來到第五大道;他再次看了看表,比會面時間還早十四分鍾。車子靠右停了下來;克拉克步出車外,同南走入人潮洶湧的人行道,而聯邦調查局干員則把車子開到會面地點附近停放。克拉克注意到,有兩個人拿著報紙走下車來,看起來就像是干員的樣子。不過克拉克沒空理會他們,逕自向右轉,走下階梯,抬頭看著這座已有一百年曆史的紅磚城堡建築,一邊心想,也不知道是誰主張把它蓋成這個樣子的。

“早安,約翰。克拉克。”沒多久就有一名男子在背後向他打招呼。

“早安,迪米區。阿卡德葉維奇。”約翰回答道,但並沒有轉身。

“很好。”這聲音聽起來很滿意,“恭喜你知道了我其中的一個名字。”

“我們可是有良好的情報。”克拉克仍然沒有轉身,繼續說道。

“飛行愉快嗎?”

“挺快的。我以前沒搭過協和班機,感覺還不錯。言歸正傳,迪米區,我能幫你什麼忙?”

“首先我得為葛拉帝等人的事向你道歉。”

“那其他的行動呢?”克拉克試探地問道,有點賭博的味道,不過這本來就是一場賭局。

“那些並沒有特別針對你,而且只有一人喪生。”

“但那是個生病的小女孩。”克拉克立刻回應。

“不,世界樂園那件事與我無關。沒錯,伯恩銀行的挾持人質事件以及維也納證券商的綁架事件是我策畫的,不過世界樂園的事不是。”

“那就是說你承認自己參與三件恐怖份子攻擊事件羅?你知道這是違法的吧。”

“沒錯,我知道。”俄國人乾脆地承認。

“好,那我能幫你什麼忙?”克拉克再次問道。

“應該說是我幫你忙才對,克拉克先生。”

“你的意思是?”克拉克仍舊沒有轉身,不過他猜想一定有六名以上的聯邦調查局干員正監視著這次的談話,也許還有人拿著槍型麥克風在記錄,不過由於行動倉促。他還沒來得及在自己身上安裝監聽系統。

“克拉克,我能告訴你那些行動執行的原因、幕後指使人士的名字,而且我包你聽了會毛骨悚然;我也是在昨天才知道這整件計畫的目的。”

“是什麼目的?”約翰問道。

“殺害地球上的每一個人。”波卜夫回答道。

克拉克聞言立刻停下腳步,然後轉身看著對方。“你是在編電影劇本嗎?”他冷冷地問道。

“克拉克,我昨天還在堪薩斯,我也是在那里才得知這個‘計畫’的內容,而且還是殺了那個告訴我的人才能逃出來。我殺的那個人叫福斯特。胡尼卡特,是一位來自蒙大拿的狩獵向導。我殺他之後走到一條最近的高速公路,搭便車到了附近的地區機場,然後再到堪薩斯城,最後來到紐約,然後在還不到八個小時之前從旅館房間打電話給你。克拉克,我知道你有權力逮捕我,而且現在也一定有安全警衛正在盯著我們,我想應該是聯邦調查局的干員。”他邊說邊走到一處獸欄旁,“所以你只須揮揮手就能逮捕我。這些我都清楚,不過我還是要求你來見我,你認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嗎?約翰。克拉克。”

“也許不是。”虹彩六號回答道,並緊緊盯著這個俄國人。

“很好,既然如此,我建議你帶我到本地的聯邦調查局辦公室,或是某個安全的地方,這樣我才能提供你所需要的資訊。我只要你保證我不會被起訴或逮捕。”

“你相信我的保證?”

“是的。你是中情局的人,應該知道游戲規則,對吧?”

克拉克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如果你說出事實真相的話。”

“約翰。克拉克,我倒甯願我是在撒謊。”波卜夫說道,“真的,我真的希望我說的都不是事實,同志。”

約翰在對方眼中看見了恐懼……不,是比恐懼更深不可測的東西。這家伙剛才稱他為同志,這可是意義重大的事,尤其是在這樣的狀況下。

“來吧。”克拉克告訴他,然後轉身朝第五大道走去。

“那是我們的目標,各位。”一名女性干員透過無線電回路廣播,“就是那個塞洛夫,等等,他們改變方向了,朝東往第五大道移動。”

“搞什麼?”法箋克。查森問道,他看見他們快速地朝車子停放的地方走去。

“你們這里有安全的房子嗎?”克拉克問道。

“嗯,是的,我們有,但——”

“帶我們去,現在!”克拉克命令道,“你們可以中止掩護計畫了。上車吧,迪米區。”他說道,同時拉開了車門。

那處安全的房子不過在十條街外;蘇利文停好車之後,四個人就魚貫進入了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