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圈清晰可見的印子

“是穆爾法官要求這樣做的。你是不是想讓他親自去問總統?”

卡特一時啞然。畢竟,他的工作是不讓別人去干擾總統嘛。他原打算把責任推給里特或穆爾或他們兩個人,現在卻發現自己在自己的辦公室被人將了一軍。反正這一切得有一個人負責;不管是不是官樣文章,總得落到一個人頭上。這就像玩搶座位游戲一樣,總得有個人要站著,而站著的就是輸家。雖然卡特中將聰明過人,但他還是發現自己沒有搶到座位。他在海軍工作多年,當然懂得要承擔責任的道理。不過,雖說卡特自我標榜是海軍軍官(只是現在不穿軍裝罷了),這幾年他總是能避免讓自己去承擔責任。五角大樓里的工作無需他承擔責任,白宮的工作更無需他承擔責任。可是現在,責任已經又一次落到了他的頭上。卡特記得,自從上次那件事以來,他還沒有這麼窩囊過。那一次,他的巡洋艦在加油時差點撞上油船,多虧副艦長及時對舵手下了命令。遺憾的是,自己的軍階在上校檔上停步不前了,不過,埃德也沒能升到將官……

卡特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取出一張印有“白宮”字樣的信箋,從衣袋里掏出克羅斯金筆,用瀟灑的帕爾默字體給里特寫了一張清清楚楚的授權狀:“總統授權你……”將軍把授權狀疊好,裝入信封,隔著桌子遞給里特。

“謝謝你,將軍。”里特把信插進自己的西服口袋。“我會隨時向你通報情況的。”

“那東西不要隨便給人看,”卡特的語氣很冷淡。

“保守機密的事,我懂,先生。這是我的工作,對吧?”里特站起身,離開了這個辦公室。他心里比較踏實了,因為他總算辦妥了這件事,解決了後顧之憂。這是一種輕松感,在華盛頓的許多人都極想有的輕松感。而這種輕松感,他並沒有讓總統國家安全事務顧問一起來分享。里特認為,卡特沒有仔細考慮便開了授權狀,這當然不能說是自己的過錯。

五英里之外,在中央情報局情報副局長的辦公室里,瑞安感到冷清孤獨。辦公室里有個餐具櫃,上面有一套咖啡具,那是格里爾用海軍的方法煮咖啡用的。有一張法官的高背椅,杰克記得格里爾喜歡仰靠在上面思索,然後嚴肅莊重地就事實和理論發表意見,有時還說些笑話。瑞安的上司格里爾是個極富幽默感的人,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教師,不過,對瑞安來說,他的確是個老師。不是嗎?瑞安到局里才六年時間,認識格里爾還不到七年,但是這位將軍已經可以說成了他的父親。他父親是在那次芝加哥飛機失事中去世的。瑞安常到這里求教,接受指點和指示,次數已經多得記不清了。

這間七樓辦公室的窗外,盛夏季節的樹木枝繁葉茂,擋住了波托馬克河流域的景色。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全都發生在樹木還光禿禿的時候,瑞安心想。他記得每逢遇到難題,他就在這塊豪華地毯上來回踱步,從窗口看地上掃雪機留下的堆堆積雪的情景。有時候,他成功地找到了解決辦法,有時候則一籌莫展。

海軍中將詹姆斯-格里爾怕是活不到冬天了。他的最後一個積雪的冬天已經過去了,最後一個聖誕節也已經過去了。瑞安的這位上司此刻正躺在貝塞斯達海軍醫療中心的高干病房里。他還是那樣思維敏捷,說著笑話,但是最近三個星期,他的體重下降了十五磅,而且由于化療的緣故,他已經無法進食,僅靠從手臂輸液來維持生命。他疼得很厲害,瑞安知道,世上再沒有比看著別人疼痛更糟的事。他本人就有很深的體會,妻子、女兒疼痛難忍的情景他見過,那簡直比疼在自己身上還難受。去醫院看望這位將軍,親眼目睹他疼得臉部都扭曲變形、手腳不斷抽搐——癌症疼起來或者治療時常常如此——實在叫人受不了。但是,格里爾是自己家的親人——天哪,瑞安想,我把他看作自己的父親一樣。只要格里爾還活著,瑞安就會這樣。

“真糟糕,”瑞安下意識地輕聲歎道。


“我懂你的意思,瑞安博士。”

“嗯?”瑞安回頭看了一眼。格里爾將軍的司機(兼警衛)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他收拾文件。雖然瑞安是情報副局長的幫辦——實際上已成了他的副手,但在清理情報副局長親閱的文件時仍然要受到監視。中央情報局的保密規定很嚴格,也很合理,誰都不能違反。

“我懂得你的意思,長官。我跟他已經有十一年了。他既是上司,又是朋友。每年聖誕節,他都要給孩子們預備些禮物,他們過生日,他從不忘記。你覺得還有沒有一點希望?”

“卡茜請來了她的朋友戈德曼教授。他是霍普金斯大學的腫瘤學教授,國家衛生研究所顧問,還有一長串其他頭銜。教授說可能性只有三十分之一。癌細胞已經擴散得太快太廣了,米基。最多還有兩個月,再長就是奇跡了。”瑞安勉強笑了一下。“我已經請了個牧師做准備工作了。”

米基-默多克點點頭。“我知道他和喬治敦那邊的蒂姆牧師關系很好。昨晚他還在醫院跟將軍下棋呢。將軍四十八步就贏了他。你跟將軍下過棋嗎?”

“我跟他不在同一個級別上,恐怕永遠也趕不上他。”

“不,長官,你們屬于同一個級別,”默多克停了一會兒說,“至少,將軍是這麼說的。”

“他常常這麼說。”瑞安搖了搖頭。該死,格里爾是不會希望他倆這麼閑扯的,有多少工作要做啊。瑞安拿起鑰匙,打開辦公桌文件抽屜的鎖。他把鑰匙放在書桌上讓默多克取走,然後俯下身子想把抽屜拉開,可是忙中出錯,拉出了抽屜上面的寫字板。寫字板上有一圈圈清晰可見的印子,是副局長放咖啡杯時留下的。瑞安看見寫字板靠里面盡頭處有一張用膠紙貼著的卡片。卡片上有格里爾親筆寫的兩組保險櫃密碼。格里爾本人有一個保險櫃,鮑勃-里特也有一個。瑞安記得他的上司總是忘記保險櫃的密碼,很可能是為了怕忘記才把密碼寫下來的。但瑞安感到奇怪的是將軍竟然把里特開鎖的密碼也記了下來。不過,很快他就判定這樣做是明智的。在緊急情況下,例如里特被綁架,如果有人急需知道他的保險櫃里有什麼機密資料,就用得著這個密碼了。當然,看這類資料的人必須是身居高位者,情報副局長自然是其中之一。也許里特也有情報副局長保險櫃鎖的密碼。此外,還有誰會這樣做呢。他很快就不再想這個問題了。他把寫字板推回原處,然後拉開了抽屜。里面有六份卷宗,都是將軍要看的長期性情報評估之類的東西,沒有一件是特別要緊的,不過,這些東西可以使將軍的頭腦不至于閑著。這個房間由局里安全部門負責晝夜警衛,任何時候都有兩個人值班。盡管如此,將軍不在的時候,他仍可在這里工作。

該死!瑞安自言自語地詛咒了一句。別再往這方面想了。天哪!他的確有這樣的機會。有機會總比沒機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