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月光高懸在天空上,照亮了寂靜的城市還有騷亂的城市,月光映照著那些冷漠的銀白色大理石宮殿,還有在火焰中動蕩倒塌的棚屋.,
絲絲縷縷的霧氣穿行在燃燒的火光里,像是活物一樣氤氳在城市中.霧氣飄渺,以冷淡的白色覆蓋了那些鮮血和殺戮.
在霧氣的深處,隱約傳來了沙啞而悠遠的歌.
那是悼亡的祭曲.
下城區域,白教堂區,海格特墓地.
霧氣繚繞在這一片寂靜又荒涼的土地之上,墓園的黑鐵之門大開,袒露出了通向死者世界的道路.
灰白色的墓碑如同樹木一樣東倒西歪的插在地上,枯樹斜斜地指向天空,一片死寂.
遠方到來的海鳥帶來了種子,于是在那些泥濘的腐土之間便長出了一片片拇指大小的白色野花.
細碎的花瓣里帶著微黃的蕊,沾著露水,在寒風中輕輕地搖曳著,像是被埋葬的人從地下吐出的最後氣息.
在墓碑之間,薩滿披著漆黑的祭服,佇立在泥潭中.
他凝視著面前的墓,在墓中躺著一具簡陋的木棺.
那是一具早已經冰冷的尸體,像是還活著一樣,尸體瞪著眼睛,對著天空怒目而視,仿佛准備拔刀和敵人分出生死.
他的敵人斬下了他的頭,他便死了,可他的同伴取得了勝利,也帶回了他的尸首.
"伊夫力."
薩滿按著木棺,眼神憐憫又複雜.他的沙啞聲音回蕩在墓園之中,如同向死後的世界介紹這一位新入的成員:
"他是我忠心耿耿的下屬,一個十惡不赦的惡棍.他至死追隨我,不改初衷.
他沉溺于酒精和暴力中.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更不是一個好人.
他死了."
薩滿展開手掌.將手中的兩枚銀幣蓋在了那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瞳之上,為他支付了度過冥河的船資.
他最後看了一眼死者的面孔.輕聲道別:
"阿瓦隆感謝你曾經做過的奉獻."
棺蓋合攏,薩滿為他釘上了一顆釘子,目送著死者沉入黑暗,享受永恒的安甯.
一具新的木棺被抬上來了,死者的面孔上看不出猙獰或者安詳,只是安靜的沉睡著.
"艾里克"
薩滿看著那一張臉:"我認識你,原來你也死了啊."
他憐憫地擦去了死者臉上的塵埃,輕聲宣告:
"他是下城區的一個小混混.牆頭草,隨波逐流,做過很多事情,可那些事情都沒有成功.
他曾經有過做一番大事的滿腔熱血,迫不及待的想要出人頭地,然後他做糟了所有的事情.
他一事無成."
薩滿將銀幣蓋在死者的眼瞳上,低聲道別:
"願你在無盡的長眠中尋找到活著的意義."
棺蓋合攏,薩滿接過了榔頭,為他釘緊了前往死者國度的行囊.
木棺沉入了泥潭中,消失不見.
新的棺材被送上來了.這一次,薩滿卻忍不住輕聲歎息.
"天竺人,尸羅逸多."
他看著那一張扭曲的面孔.眼神倏無悲喜,只是憐憫:"又見面了吶,讓我為你送別吧."
他為尸羅逸多撫平了扭曲的面容,輕聲宣告:
"十六年前,他來到這里,這一座城市沒有拒絕他的到來.
為了出人頭地,他販賣禁藥維生,廣開妓院娼寮.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兒子因此而死.一個兒子送回了天竺,他不敢再讓自己的兒子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為了賺錢.他毒害了很多無辜的人,可他的到來也令混亂的禁藥得到了管制.有那麼一丁點的人得到了幸免.
他死有余辜,但又不至于罪該萬死,只是一個兩頭都夠不到的可憐蟲.
他曾經為這個城市奉獻過許多,也曾經遵守過規矩.
可惜,他走錯了路."
薩滿將銀幣蓋在他的眼睛上,為他合攏棺蓋,釘上了釘子:
"安息吧,你的名字將留在阿瓦隆的記憶里."
最後送上來的,是一具沉重的鐵棺,鐵棺中,那個身披著沉重甲胄的男子已經與世長辭.
像是經曆了刀劍的劈斬,烈火的焚燒,還有箭矢的攢刺,死者已經體無完膚,可至死他都沒有松開手中的重劍.
斷裂的劍刃的裂口上殘留著厚重的血色,在寒風中輕輕震顫,如同魂靈的歎息.
"矮犬沃納,阿斯加德人的首領,你死的堂堂正正."
薩滿用手帕為他拭去了臉上的血,將他的雙手交疊在胸前.他看著他的臉,像是看到了他這一生的奮勇和咆哮:
"十幾年前,他和他的部下來到這里,將獨眼取而代之,販賣自己的武力,掠奪財富.
阿瓦隆無私地接納了他,給了他一席之地.
他並沒有一技之長的生存技藝,也沒有出類拔萃的長遠眼光,也從不依靠有情而活,他只崇尚力量,也追隨著力量.
他至死無懼,是一個出類拔萃的戰士.他本來可以讓這個城市變得更好,可惜"
他將銀幣蓋在死者的眼睛上,神情冷淡又惋惜:
"他辜負了這個城市."
鐵棺合攏,沉入泥潭之中.
薩滿回頭,看向身後,看著那些一具具從白霧的盡頭送來的棺木,那些棺木中沉睡著死者.有的里面是他的朋友,有的里面是他的敵人,那些在陽光下活不下去的人在今夜死去了,便葬在了黑暗里,永遠地沉入了這個城市的陰影之中.
他會見證他們的死亡,為他們微薄的生命賦予意義,哪怕這一份意義輕如鴻毛.
在漫長的送葬之中,鬼手撐著拐杖,有些蹣跚地走到他的身後,輕聲說了什麼.薩滿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鬼手沉默了片刻,輕聲問問:"瘋人院那里,我們真的不管麼"
"我讓屠夫去,只是讓他帶阿爾貝托的尸體回來,他做到了,足夠了.剩下的事情,自有人去解決."
薩滿說:"我們只解決我們應當解決的事情."
鬼手點頭,聽見了薩滿沙啞的呢喃:
"鬼手"
"嗯."
他抬頭,看著薩滿的背影.
這個蒼老的男人凝視著那一片漸漸從泥塘中生長出來的墓碑,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隱約的歎息:
"今年我們種下這麼多尸首,來年一定會開出很多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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