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聽見了血液流淌的聲音.`
血液在地板上流淌,在牆壁上蜿蜒,逆行,一點一點地蠕動上了天花板.如此無視重力地畸形流淌著,清唱著死亡的歡歌.
他環顧著那被血染紅的華麗裝飾,暗紅色的廊柱上有暗紅色的巴洛克浮雕.暗紅色的牆壁上有暗紅色的油畫,暗紅的天花板上還有暗紅的水晶大燈.
龐大的大廳中,一片血色,被血覆蓋的世界里,一片尸骸.那些死者的面孔四分五裂,可每一張臉上都寫著陌生.
夏爾恐懼地看著他們,到最後,低下頭,看到亞伯拉罕的面孔.亞伯拉罕也在看著他,無神的瞳孔中倒映著他蒼白的臉上.
死者的面目上似乎還殘留著欣慰的笑容.
"夏爾,你成為英雄了."他拉著夏爾的手,聲音輕柔:"真是了不起,老師也為你驕傲."
"老師……"夏爾呆滯地看著他.
"夏爾,要好好的啊,不要到處亂跑了."亞伯拉罕輕聲囑咐:"一定要注意安全,你說話一直太不牢靠啦.得罪了那麼多人,每次打架都打不過,老師很擔心啊."
"老師,你……"
亞伯拉罕的胸前裂開一個大洞,空空如也.
干涸的血色從其中流出,刺痛了夏爾的眼睛.
"逃吧,夏爾."
死者的面孔看著他,帶著溫柔又詭秘地笑容:"不要回頭啊,快逃吧.哪怕在冥府里,老師也會注視你呢."
夏爾顫抖著,邁不動腳步.
他想要說什麼,可死去的人又再次死去了,龐大的大廳中,一片寂靜.
只能聽見廳之外的錯亂腳步聲,尖叫聲不斷響起.`人群在慌亂地逃竄,有人恐懼地拍打著大廳的門.想要躲進來.
可大門依舊緊閉,門背後的血色震顫著,化作了微微的雨水,灑落在空中.如此美麗.
直至最後,血泊從門外的世界里流了進來.
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有人踏著血泊,向大廳走來.
在銅鏽摩擦的聲音中,沉重的大門緩緩推開了,那聲音震耳欲聾.令夏爾呆滯在原地.
在門外的尸骸中,血色覆蓋了少年的黑衣與白,他冷冷地看著夏爾,眼瞳之中卻倏無倒影,只是一片冷酷和陰沉.
"葉子……這些人都是你……"
葉清玄沉默不語,只是低頭拔劍,踏著血泊上前,殺意深沉.夏爾顫栗著,惶恐地環顧著四周,卻看到那無數死者的面孔都在看著自己.
那目光似是從冥府中投來.帶著嘲弄,還有幸災樂禍惡意.
"逃吧,夏爾."
他們說,"不要回頭,快逃吧!"
可那些面孔被劍刃切碎了,分崩離析,殘忍又血腥.那個白的少年像是劊子手一樣,將這些死去的人碎尸萬段,眼中帶著深沉的惡意和冷漠.
飛濺的血漿一層層地蒙上了他的臉上,令他的面孔猙獰如妖魔.
他回頭.看向後退的夏爾,嘴唇開闔,似是說了句什麼.
夏爾踉蹌後退,葉清玄踏步上前.
劍刃穿胸而過.血肉拭去了血色,明亮而冰冷的劍刃便從他的背後透了出來.
"葉子……"
夏爾怔怔地看著葉清玄的臉,那一張面孔無比陌生:"原來你是來殺我的啊.`"
他笑了笑,伸手,抱住了近在咫尺的少年,"算了.還逃什麼啊?都……無所謂了."
他疲倦地閉上眼睛,黑暗襲來.
黑暗中,有隱約的歌聲和呼喊的聲音.
"師兄!師兄!"
明亮的光從迷茫地瞳孔中閃過,隱隱有一個人影在面前晃動.他從沉睡中驚醒,那瞳孔中恢複了神采.
"葉子?"他愣住了.
"你終于醒了."葉清玄笑了起來.
"閃開閃開,我來看看."
旁邊的白汐擠了過來,伸手掐著他的臉:"夏爾你這麼多天光睡著不動,快來讓我看看胖了沒有?哇!好多油……"
"不要胡鬧."
葉清玄沒好氣地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快把老費抱下去,醫生都快瘋了你知道麼?"
"我管他呢,老費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老費你說對不對?"
"汪汪汪!"
在床邊,老費吼了兩聲,然後抬起爪子拍了拍夏爾的臉,意思是小弟三號你好好休息,其他事情不用擔心.
亞伯拉罕坐在後面,看著他們吵鬧的樣子,輕聲笑了起來.
騷動了好一會之後,醫生終于聞訊趕來,檢查一番之後點頭,"雖然我看多半沒什麼問題了,但至少留在這里觀察一段時間吧,確定沒有什麼後遺症才好出.別太著急,反正醫藥費都是上面掏腰包."
"那就拜托各位了."亞伯拉罕頷,送醫生離去.
可是在門口,醫生卻陰晦地使了一個眼色,亞伯拉罕一愣,旋即跟著走了出來,悄悄地關上了身後的門.
"先生,是有什麼問題麼?"亞伯拉罕低聲問
"不能說是問題,應該是隱患吧."那個聖詠樂師沉思片刻之後說道,"病人的腦中還殘留著很強的精神沖擊,是否會激舊傷,還需要觀察之後才能做出結論."
"舊傷?"亞伯拉罕愣住了.
"……你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聖詠樂師也愣了一下,讓護士取來了一份檢查的投影,在那一副顱骨的投影上,隱隱約約有一片微不可查的陰影.
"這是什麼?"亞伯拉罕皺起眉頭.
"不知道."醫師搖頭,"這一塊陰影從小壓迫他的腦神經,腦前端,杏仁體和海馬體恐怕也受到了一定影響.現在受到了精神沖擊,恐怕會有什麼意外."
"不會產生'知覺障礙’吧?"
"沒那麼嚴重,這一塊陰影對他本身干擾非常小,可以說是良性的.充其量,也就是做個噩夢的程度而已."
亞伯拉罕沉默,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在寂靜的走廊中,亞伯拉罕頹唐地坐在長椅上,凝視著病房的方向:
"噩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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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葉清玄帶著打哈欠地白汐回學校去了.
亞伯拉罕泡了茶給夏爾:"喝點水吧,剛剛醒就胡扯了一天."
"老師你還不了解我麼?要是沒人跟我說話的話,我才會悶死吧."病床上,夏爾笑著,接過茶杯,吹了吹熱氣.
"沒事兒就好."亞伯拉罕坐在椅子上,凝視著夏爾良久,夏爾也看著他,傻兮兮地笑著.
"夏爾,你現在還會做那些可怕的夢嗎?"他忽然輕聲問.
"不會啦,老師."
夏爾撓了撓頭,低著頭:"恐怕以後也不會了吧?"
亞伯拉罕愣了一下,輕聲笑起來:"那就太好了."
他和夏爾說了一會話,在晚上的鍾聲響起時道別離去,輕輕地關上了門.一片寂靜中,夏爾目送著他遠去,低頭看著手中已經涼下去的茶杯.
一瞬間,他陷入恍惚.
茶杯的倒影中,一片血紅,還有他蒼白的面孔.
在那一片模糊的血色世界中,夏爾環顧著那些牆壁中浮現的哀嚎魂靈,看著窗外.
偶爾有人來人往,那些血肉模糊的醫生和護士經過時,察覺到他的視線,便回過頭,枯萎丑陋的面孔便扭曲了起來.
或許那是他們的笑容吧?
可以想象,一定十足溫柔.
這個房間也一定布置地很溫馨吧?有潔白的牆壁還有松軟的床鋪.點著令人甯靜心神的香料,哪怕聞起來像是尸骨焚燒的味道.
深夜中,遠處的教堂傳來隱隱地鍾聲,飄渺地聖歌聲傳來,可那聖潔地歌聲聽起來像是死者從冥府中傳來的哀鳴,說不出的悲慘.
瞬息之間,那些飄忽的臆想忽然之間又離去了,一切都恢複了原狀.
這一切都很正常,都很好.
"所以……有問題的只有我而已嗎?"
夏爾低頭,看著那茶杯中蕩漾的渾濁血水,面無表情地飲盡,閉上眼睛.
黑暗中,再沒有什麼噩夢了.
一片安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