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坎特雷拉



幽暗的長廊中,寂靜到只有心跳的聲音.

"長老在等著你."

站在門口的秘書看了一眼等待許久的審查員,淡淡地說道:"遵循禮節,除了報告之外,他們沒有問你的時候,不要開口.

不可擅自抬頭直視他,也不要自作聰明.明白麼?"

"明白."

審查員恭謹的點頭,臉色有些發白,似乎是制服的領口太緊,難以呼吸.

"最好做到,這是為你好."

秘書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等待他的回答,為他拉開了門.

審查員走進門後,低著頭,走進了寂靜的大廳.

在大廳里,暗紅色的窗簾高高懸掛,印刻的聖徽在黯淡燭光中顯露出鐵黑的色彩.

昏暗中,只有一個披著粗布亞麻教袍的老人坐在一張鐵椅上,貌不驚人,眼眉低垂,手捧著玫瑰念珠.

似是垂首祈禱.

在玫瑰念珠的聖徽上,印刻著一個小小的標記,證明了老者的身份.

明明只是余光掃視到的瞬間,可審查員卻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恭謹地跪倒在他的面前,敬畏地低下頭.

聖座一心修士會.

來自各個聖城家族的老怪物們所組成的修士團體,不存在于任何典籍和記錄之中,但近百年以來卻始終對聖城保持著隱秘而又及其龐大的影響力.

他們是出身于各大聖城家族的精英,無一不是在家族內部經過慘烈淘汰,在種種政治傾紮中屹立數十年不倒的怪物.

曾經的他們活躍在聖赦院,主教部,福音部等等機要機構,甚至樞機主教會都難以隔絕他們的影響力.

哪怕現在垂垂老矣,心甘情願地成為默默無聞的苦修士,但倒推十年,他們也是一道令諭和公文可以令一個教區風云變色的角色.

這些老怪物曾經擁有過權勢,金錢,美色,經曆過世間一切奢華享受.

時至今日,隨著年齡的老去,一切享受和外物對他們來說都不再重要,反而開始崇尚簡樸與苦行,終日在幽暗的地宮中研習聖典,漸漸不再出現在陽光下.

所以,當他們再一次從幽暗的地宮中走出時,身上才會帶著這樣的尸腐的氣息吧?

就像是躲藏進陰影中,在人間徘徊不去的死者,晦暗渾濁的眼瞳凝視著人,便泄露出一絲絲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審查員安安靜靜地跪倒在老人面前,恭謹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所屬機關.

許久,祈禱的老人睜開眼瞳,將食指上樸實的戒指抬起,舉至他的唇邊.

"孩子,祝福你,你是神的手."那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來自極其遙遠的地方.

恍惚中,審查員親吻他的戒指,敬畏的神情中閃過一絲恐懼.

在那琥珀戒指的底座上銘刻著老人的家徽,那是來自斯福爾紮家族的紋章,根植在聖城之上的龐然大物之一.

數百年來,有超過十六名紅衣主教從其中走出.

有資格佩戴如此款式的紋章戒指的人不多,據他所知,當代的只有寥寥幾個,其中就包括當代家主的哥哥,與老人的身材和聲音最為吻合的人.

盧多維克.

可令他恐懼的是,盧多維克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那麼端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誰?一具活尸?還是一個不散的陰魂?

他不敢再想,只是努力的放空大腦,口中開始報告.

短短三分鍾說完之後,他就低下頭,不敢再講話.

很快,沉吟的盧多維克發出聲音.

"說說看,你的看法."


他說,"這些天,你與他接觸了十五日,你覺得如何?"

"很……難說的清."

審查員額頭見汗:"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而且有一部分自毀傾向,用刑沒用,因為他的心不會死.

不論我們使用任何話術和恐嚇,他的口風都一直很緊,什麼實質性的東西都沒有說.

這樣的人很難辦,我們可能除了謊言什麼都得不到.

而且,他可能早就料到了今天,提前做好了准備.一切證據和線索到了他這里,就徹底斷了,很難向下再挖下去.

我們找不到他任何的把柄.

現在有很多人都崇拜他,將他當做黑暗中的聖徒,但我覺得他更是個瘋子.而且……"他停頓了一下,低下了頭:"他可能已經發現我的身份不單純了."

"哦?"

審查員低頭:"他一直將我當做普通的文員,但說話的時候,總是在看我的領口."

他拉開自己的領子,脖頸的膚色上有一段明顯的變化,那是常年穿著高領的制服,經受日曬殘留下來的痕跡.

盧多維克沉默片刻,頷首:"還有呢?"

"曾經,曾經……"

審查員停頓了一下,吞了口吐沫:"曾經有一瞬間我想要殺死他,但是……我不敢."

他的尾指抽搐著,回憶起那一瞬間,他心生殺機.

而就在那個時候,長桌之後,懶洋洋地年輕人抬起頭,眯起的眼中浮現的是鋼鐵的鋒芒,哪怕在枷鎖之中,卻給人帶來了刻骨的寒意.

直到他眼中閃過懼色,那一絲如懸頂之劍的寒意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嘴角微微勾起的嘲弄笑容.

聽完之後,盧多維克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頷首.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審查員如蒙大赦,恭謹地後退,輕輕地將門關上.

很快,秘書走進來,輕輕地關上了門,沉默地佇立在他的身旁,等待他的思緒結束之後,才將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安格魯的使官想要面見您."

"不見."

盧多維克冷笑,"那個無神護佑的墮落國度里,並沒有什麼值得我們去見的人.亞瑟的後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學會謙卑,就讓他們傲慢至死吧."

秘書點頭,將拜訪信丟進了壁爐中,很快在火光中化為灰燼.

"這幾天安格魯一直全力從中協調,博爾哈先生說,聖赦院的很多人已經動搖了."

"告訴博爾哈,此為重任,不可懈怠.事涉聖城威嚴,倘若不給予處置,那以後聖城的律令還有何效用可言?

我能理解他的苦處,這件事情我會幫他解決.

但我希望最後結果不會令人失望.畢竟,一切都是為了聖城."

他伸手,提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之後,手指上的戒指按了印泥之後留下了一個清晰的紋記,最後裝進信封.

"將它交給'坎特雷拉’."

秘書手捧著信封,聽到那個名字,便顫抖了一下,像是握著一塊灼熱的鐵.

'坎特雷拉’最早是一種毒藥的名字,雪白無味的粉末,那些教士們用此對付自己的政敵.有人說那是尸堿和砒霜的結合,會令人在刻骨的寒冷中窒息.

不知何時,就演變成了被各大家族所豢養的刺客們的代稱.這些被派往各處的刺客平時都是在冊的教士,平民,甚至是貴族.像是毒藥一樣,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培養不易,但效果也同樣驚人,罕見失手.

很快,秘書帶著信,無聲離去.

一片寂靜中,只有盧多維克一個人端坐,黯淡的火光照亮他手中的玫瑰念珠.

他閉目,輕聲祈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