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神聖之釜和百目者的本體對撞,寂靜之月也能夠將雙方的力量再度平衡,令其歸于虛無,更何況是舒伯特和腐毒黑枝之間的比拼?
習慣了全盤押上,撬動全局的豪賭之後,葉清玄第一次感應到歪曲級是如此的力不從心.
月光只維持了一瞬,便熄滅了.
可時機卻妙到顛毫.
就好像兩輛高速行駛的馬車,在相撞之前的瞬間停止之後,余下所掀起的颶風便不足為慮.而就在颶風到來的時候,馬車的'車夫’也要為自己的超速付出代價了.
更何況,還有葉清玄這個家伙從中作梗……
倘若雙方是活物的話,葉清玄肯定不敢這麼玩,但現在情況卻不一樣,再如何繁複的樂理,沒有人操作的話,總會失之靈活.
更何況葉清玄還有寂靜之月的平衡樂理這種大殺器……
隨著他收手的瞬間,被強行終結的鏈式反應便帶來了可怕的反噬.劇烈的動蕩從雙方的要素之中擴散開來.
只是瞬間,劇烈的反震從樂理的每一條枝干之上迸發.
命運之杖壓下,宛如手持著鐵杖,奮力敲打,條條樂理哀鳴震顫,幾乎分崩離析.
腐毒黑樹瞬間被從軀殼之中彈開,落在地上,那宛如凝聚了宇宙原暗的黑色枝條上,花朵枯萎,片片落下.
枯枝落地,迸發了鋼鐵的回音.
在回音中,它的形體再無法維持,悄然坍塌,變成了一撮細碎的粉屑,威力大損.
葉青玄顧不上心疼,緊接著,他就聽見了老修女的軀殼中傳來的深沉回音.
那是缰繩斷裂,車夫在輪下被碾碎的哀鳴.
瞬息間,老修女的軀殼之上,那無數煉金矩陣形成的黑色紋路悄然崩潰,血色從毛孔中滲透出來.
教團所設下的枷鎖,在這碰撞之中,徹底分崩離析.
失去枷鎖之後,舒伯特的權杖仿佛也失去了賴以維繼的力量,光芒迅速的消逝,最後一縷余光本能的掃除了修女軀殼中的深淵殘留,也治愈了那一具千瘡百孔的身體.
緊接著,緩慢而無力的沉入了那一點意識之火中去,消失不見.
恍惚之中,葉青玄感應到那一道細微的意識之火漸漸的重新燃起,在天梯的接續之下,他仿佛看到無數幻影從自己的面前閃過.
教堂,聖典,孩童,修女,孩童,聖像,祈禱,孩童……無數錯綜複雜的記憶從眼前閃過,轉瞬間又歸于那意識之火中.
短短的一瞬,葉青玄仿佛縱覽了老修女的一生,可偏偏流光掠影的速度極快,他什麼都沒有來得及看清楚.
許久的寂靜之後,葉青玄睜開眼睛,看著依舊昏迷不醒的老修女,忍不住輕聲歎息.
這次虧大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腐毒植株的碎屑收集起來,裝在一個小紙包里,層層封裝,確定沒有漏下一顆殘余.
就算是已經粉碎,可它依舊是絕佳的詛咒媒介,只需要一粒,就會令不疼不癢的詛咒變成折磨一生的噩夢.
那些沉浸在聖詠和啟示派系的負面領域中的詛咒者,一定會喜歡它喜歡的發瘋.更何況,其中殘留的力量不止如此.
哪怕廢物利用,也具有很大的價值.
但和獲得的比起來,這些失去的……簡直是血虧!
一枝就能刺死教皇的腐毒植株,再加上自己冒的生命危險和付出的代價,換來的只是一個力量全失的老修女,而且暫時失去了舒伯特的庇護,再沒有可以在歸墟中保命的護身符.
在他自己的陰損構陷之下,舒伯特的權杖已經受到了重創,過後就算能夠再從老修女的意識中提取出來,也要費一大筆力氣,更不用說中間還會有種種風險和不可測的變化.
鬼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就好像用自己的大半身家去進行了一次風險投資,在未來或許會有十倍回報,但同樣有十倍的可能會血本無歸.
想到這里,葉青玄忍不住自嘲的苦笑.
"我一定是瘋了……"
在旁邊,歐登歎息,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萬語變成一句話:"你是個好人."
葉青玄沉默了許久.
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算一個好人.
充其量,只能算個偽善者而已吧……但偽善者也沒什麼不好,至少理得心安.
"我先去睡了,等她醒了再叫我吧."
他搖了搖頭,感覺到頭疼欲裂.
現在正是午夜,這個夜晚還有很長時間.
但願夢不會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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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葉青玄聽見了暴雨的聲音,還有孩子們的啼哭.
抽噎的聲音里,像是有水從牆壁上滴下,落在水泊里.
冷風從牆角吹進來,像是嘲弄的輕笑.
"嬤嬤,我冷."
像是小孩兒輕聲抽噎.
"孩子們,祈禱吧."
黑暗中,有人擁抱著他們,撫摸著那些濕漉漉的頭發,沙啞呢喃:"痛苦終將過去,只要祈禱,終有一日,神明會降下垂憐,將我們從絕望中救贖."
細弱的祈禱聲縈繞在耳邊.
可是那些呼吸的聲音卻越發的孱弱,行將斷絕.
許久的寂靜中,有人輕聲問:
"嬤嬤,神……真的愛我們嗎?"
無人回應.
有水滴落在了地上,彙入了水泊中,可是溫度卻和其他的水滴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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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玄睜開眼睛,看到了開裂的天花板.
牆角的火堆在旺盛的燃燒著,可是不知為何,夢中的寒意卻帶到了現實中來,令他再無法睡著.
許久之後,清脆的聲音響起.
門外,梅布爾敲了敲光禿禿的門框:"出了點狀況."
葉青玄從地上爬起:
"我立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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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殿的角落里,一張簡陋的石床上,老修女的呼吸急促,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宛如病入膏肓.
"這是怎麼回事兒?"葉青玄披著外袍,擠了進來.
聖詠派系的大師檢查了她的身體,淡然地回答:"正常現象,她的意識正在重組……就像是一個人想要從泥潭里爬出來一樣,會費點時間,也會費點力氣."
"如果爬不出來呢?"葉清玄問.
"爬不出來的話,就這麼一直睡著唄."
大師搖頭,看著她雙手之上曾經殘留的傷痕:"我覺得她醒過來,未必會覺得開心."
"好死不如賴活著."
葉青玄搖頭:"有什麼藥盡管給她用,在歸墟這鬼地方,照顧一個植物人比照顧一個普通人更麻煩."
聖詠派系的大師看向身旁,旁邊的獨腿男人搖頭:"意識上的事情,沒什麼藥有用,只能靠她自己."
來自心相學派的大師下了斷言,令葉青玄有點頭疼:"你能幫把手麼?"
"很難."
獨腿男人猶豫:"她的意識太微弱了,如果我插手的話,就會被我的樂理感染……重塑一個空白人格我做得到,但你就什麼都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