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章 南柯一夢



考慮一下.

好好地考慮一下.

在白恒認真地注視中,葉青玄沉思了三秒,微微頷首.

"我考慮好了."

他伸出手,虛按在白恒身上,露出訣別的微笑:"果然,與其費神費力將你帶到帝都去,還是將你丟到天外更省力."

那一瞬間,整個百里之內,都聽見了仿佛山巒自從天而降,砸落在大地之上的轟鳴.

在白恒的周身十米之內,大地崩裂,浮現裂隙,恐怖的沖擊令塵埃飛濺而起,地陷三分,颶風席卷,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

可當塵埃落定,颶風平息的時候,在所有人的嗆咳里,白恒依舊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著葉青玄.

微笑.

葉青玄的臉色陰沉.

剛才他施加的力量,別說是白恒,就算是一具鋼鐵攻城車都應該能甩到天上去了.可白恒偏生一動不動,甚至葉青玄在發力的瞬間,便感覺有百倍以上的恐怖力量自性質干涉之中傳來,險些令他都掀翻出去.

"沒用,我剛剛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白恒歎息,"長城的防護樂理……怎麼說呢,相當地周密.自古至今,像你一樣試圖殺死龍脈家主的人有不少,死的人多了,各種各樣的防護就很齊全了."

說著,他挽起袖口,給葉青玄展示著自己身為白氏家主的烙印:"你看,我丹書鐵券在身,你既沒有通過葉氏的龍脈之路得到認可,成為真正的葉家家主;也沒有皇帝的'清君側’血書.

除非你施加的力氣能夠將龍脈鎮壓的未央宮一同拋到宇宙里去,否則就是白費力氣."

說到這里,他捋了了一下被吹亂的頭發:

"說帶一說……"

轟!

話音未落,白恒腳下的大地崩裂縫隙,又迅速的彌合,原本塵埃和泥土所組成的大地,此刻竟然隱隱浮現了金鐵的光澤.

刀劍難傷,水火不侵.

反而葉青玄的指尖被震開一道細微的裂隙.

等到葉青玄停下手之後,他才優哉游哉地繼續說道:

"……想把我塞到地心里也是行不通的."

漫長的沉默之後,葉青玄回頭,看向長孫冀歸:"他說的都是真的?"

長孫冀歸的臉色很複雜,一臉為什麼你以為我會告訴你的無奈,但沉默許久之後,終究還是歎息.

"這是長城龍脈對家主的防護,除非同為龍脈家主的人出手,否則尋常樂師頂多會令他狼狽一些,想要殺死他千難萬難."

"……"

葉青玄陷入沉默,眯起眼睛看著白恒.

正如白恒所說的那樣.

考慮了起來.

但考慮的卻不是怎麼把他送到帝都里,而是怎麼讓他干脆利落的死在這里.


最好尸骨無存.

短短的幾個瞬間,葉青玄嘗試了各種辦法,高溫,極寒,窒息,刀劍,弓弩……可惜在龍脈的庇佑和白恒的周詳准備之下,被盡數化解.

一個活蹦亂跳的白恒站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卻偏偏干不掉,這種感覺令葉青玄分外的惱火.

到最後,他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想通了?"白恒問.

"想到兩個解決的辦法."

葉青玄端詳著他的樣子,眼神冷漠:"第一個是在這里蓋個籠子,將你關在這里,坐下來等七天.人不喝水,三天就會死,等你的尸體爛透了之後,問題自然解決."

"這倒是個有效的辦法."白恒頷首:"第二個呢?"

"是這個."

葉青玄抬起新約之劍,對准了他的臉:"連帶著你和那個礙事兒的長城,一!同!轟!碎!"

"或許有實現的可能."

白恒聽而,只是挑起了眉頭,惋惜地搖頭:"可惜……"

他說,"晚了."

那一瞬間,《自新世界》的樂章重新奏響,由葉青玄所填充的數千道樂章如同群星一般自從黑暗中浮現,無盡的輝光鎖定了白恒.

群星交響.

此時此刻,所有的樂章都已經被葉青玄通過世界樹的矩陣轉化為了岡格尼爾,千百道岡格尼爾重疊,形成了足以將天災正面轟碎的恐怖力量.

漫天殺機彙聚為一線,光的洪流已經蓄勢待發.

了緊接著,一道流光自天上來,在所有人的視線中,落在了葉青玄的面前.

緊接著,流光展開為一束黃帛,首先浮現的是代表皇帝意志的印璽痕跡,緊接著顯露一行行字跡.

還有一個禮官以陰陽頓挫的拗口雅言吟誦著上面的文字,聽起來駢四儷六,古雅公正,可偏偏弄得葉青玄一句話都聽不懂,分外惱火.

他看向長孫冀歸.

長孫冀歸已經麻木了,不需要葉青玄開口,便搖頭給他翻譯道:

"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回顧了一下過去,痛批了一頓白恒,闡述了一下自己的痛心和對你的欣賞,表示只誅首惡,脅從不究.

最後,讓你帶著白恒到帝都去."

"然後呢?"葉清玄問.

長孫冀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厭棄:"然後你就可以得償所願,帶著你的女人,有多遠滾多遠了."

"謝謝."

葉青玄的神情認真,可是語氣里卻說不出的嘲諷,"你們就這麼看著我將白恒帶走?"

長孫冀歸沒有理他,只是看向白恒.

"到此為止,我們的盟約完成了."

"恩,你們干得比我想象的更漂亮."白恒頷首道別:"那我先走啦."


"不送."

長孫冀歸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在葉青玄古怪的神情中,白恒帶著鐐銬走了回來,神情熱切.

"那咱走吧?"

白恒友好地笑了笑,十足熱情地走在了前面,就像是給自己鄉下來的兄弟做導游一樣:"別怕,這條路我熟,我來帶路."

說罷,大搖大擺地向著天門關之下走去.

許久的寂靜之後,天門關在白恒的面前敞開了一隙.

就這樣,白恒實現了絕大多數造反者的願望,穿過了天門關,走向帝都.

只不過並非是以征服者的面目,而是階下囚的身份.

但他看上去卻滿心愉快.

說不出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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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大堆繁瑣的程序之後,帶著一隊看上去根本像是在充數的士兵,葉青玄再次踏上了了前往帝都的道路.

在那之前,葉青玄先將胡先生妥善下葬.

"可惜,此等英雄,應該國葬才對,如今薄棺一條,根本就是應付了事吧?"白恒還在旁邊唧唧歪歪:"不過這對我們的陛下而言,反而才是理所應當.人死了之後就不值得再大興土木,埋了就算了.對她自己而言也是那樣,否則不會繼位這麼多年,連自己的皇陵都不休,反而把先代的也給停掉了……

但胡先生這等英雄人物,實在可惜啊,我說,葉青玄,要不我出點錢……"

"閉嘴."

葉青玄在馬上,回頭看他的時候眼神陰沉:"不要逼我帶你到震旦之外,然後再一刀宰了你!"

"胡先生求仁得仁,你何必如此."

囚車中,白恒看著他,神情遺憾:"可惜,葉青玄,你殺我的最後機會已經錯過了,現在你動手的話,甚至我不需要呼叫援軍,你信不信皇帝也會攔住你?"

伴隨著他的話語,葉青玄的神情變得越發陰沉,他感覺到籠罩在天空之上的長城樂理已經鎖定了白恒,將他層層防護在了其中.

甚至連那一輛囚車都具有了長城的防禦力.

"我早說過啦,皇帝不可能放任我死掉的."

白恒懶洋洋地癱在囚車里,嘲弄著那一雙天上俯瞰下來的眼睛,"經曆了數百年後,龍脈九姓,如今已經去其三.

現在每一個龍脈之血都或不可缺,在失去了葉氏負責的天梯樂理後,皇帝不會讓震旦在失去白氏在天上城之中的權限了."

葉青玄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

在心神煩躁和各種原因之下,原本一個人快馬加鞭,兩日可到的帝都,如今卻仿佛遙不可及.

大隊人馬外加帶著囚車,硬是將晝夜兼程兩天的路幾乎拖到了一個星期.尤其,白恒這王八蛋越來越事兒逼.

囚車非駿馬不坐,肉不正不吃,水非甘露不飲……

哪怕已經變成階下囚,也依舊擺著公卿王侯的架子和規矩,整個車隊里,除了葉青玄之外,其他所有人說話他都不帶用正眼去瞧的,導致和這混賬溝通的活兒也丟到了葉青玄的身上.


在被煩了一整天之後,葉青玄終于爆發.

"喂,葉青玄,你……有沒有……"

"--沒有,滾!"

葉青玄甚至懶得看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可白恒依舊沒有放棄,反而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你確定不聽完嗎?"

葉青玄沉默,根本沒有搭理他.

沒有捧哏,白恒失望地搖頭,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你有沒有做過奇怪的夢?我是說,來到東方之後……"

馬背上,葉青玄的面色變了.

仿佛能夠看到葉青玄的樣子,白恒大笑起來.

"別擔心,這只不過是繼承家主之前的必要環節而已,你是葉氏的最後一人,只要身處震旦,就會漸漸地接受先祖留在天上城里的記憶,或者說……使命."

囚車里,白恒慢條斯理地為自己卷著煙絲,淡然地說道:"不過你可以放心,葉氏相較其他家族,從來懶散,而且你家的那一套已經被你爹給親手毀了--你也需要像是長孫他們那麼慘,生來注定背負宿命,活著就要為了莫名其妙的使命奔波,死了也不得解脫……"

葉青玄沉默許久,開口問道:"你的意思是……繼承龍脈的樂師都被植入了無法違抗的命令?"

"對啊,沒錯,你不知道麼?看來葉蘭舟真的什麼都沒跟你說過啊……"

白恒笑容神秘,從囚車里,將嘴角的煙卷湊上來,示意他主動點.

葉青玄冷眼看了他半天,搓開手指,噴出一道火苗,連帶著大半跟煙卷和白恒的一把頭發都烤成了焦炭.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嘖嘖,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啊."

白恒將燒焦地頭發扒拉下來之後,抽了兩口煙卷,依靠在囚車上,優哉游哉地吐出一縷青煙:

"龍脈之血以血脈傳承樂理,也就是說,先祖便是子孫後代的資糧.子孫後代享受著先祖的余蔭,也必須肩負血脈中一代代被加深的宿命--就像是詛咒一樣.

你看,柳氏,本來大姑娘小伙兒一個個水靈靈的,偏偏為了'長生’,弄得不人不鬼;袁氏好一點,傳承的不是使命,是'殺戮沖動’,每一代的人從生下來腦子就缺了一塊,不能于其他人共情,也罕有憐憫,唯有殺人和被殺才會覺得痛快;長孫氏呢,做夢都想要重歸天上.曆代家主圖謀奪回王權,傾盡舉國之力重建天上城,為此還建了一個狗屁天庭出來……你不知道白蓮教吧?那就是他們搞出來的,橫渡'真空’,回歸'家鄉’,嘿,都是屁話.

還有……"

等白恒一堆話說完之後,葉青玄看向了他.

"那白氏的呢?"葉青玄問,"你沒說你自己吧?"

"啊,原來有,現在早就沒了."

白恒彈掉了煙卷,淡然說道:"我鑽了空子嘛,連樂師都不是,還提使命,是不是扯了點?"

葉青玄收回視線,沒有再理他,只是催馬繼續前行.

留下白恒一個人在囚車里,嘖嘖感歎.

"真好啊,真好啊."

他眯起眼睛,看著葉青玄的背影:

"不過是南柯一夢而已,好生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