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九章 考慮



那一瞬間,驚雷自大地而起.

狂亂的以太龍卷收束為一線,在新約之劍的推動之下,聖靈化身駕馭著雷霆,佇立在天穹之上.

鋼鐵破裂的聲音響起,虛空之中,雷鳴迸發,那是新約與長城碰撞,摩擦,撕裂層層枷鎖的巨響.

在天穹撕裂的震動里,那一道以太雷霆鞭撻著云層,粗暴地扯開了遮掩的云霧和結界.

所過之處,破碎的樂理和凡塵相激,顯露出如血的赤紅.

宛如凶星散播著災厄,所過之處,天穹被切裂,暴雨如血,自那一片暈染開來的赤紅中灑落凡塵.

"白虹貫日,彗星襲月,蒼鷹撲與殿上……"

大殿之下,被困與囚籠中的少女仰望著天穹,"抵達天災領域之後,哪怕只是純粹的散發殺機,就足以令天翻地覆嗎……看到自己的表哥變得這麼厲害,我就忍不住開心起來啦."

說著,她歪頭看想殿上,"你呢?"

皇帝沒有說話.

只是垂首,默哀著英雄的逝去.

"這算不算豬婆的眼淚?"

白汐眼神嘲弄,"從你將那位最後的英雄送上前線那一天,不是就已經料定這一切了麼?"

震旦以皇帝和諸侯共治天下,長城和天上國的權限,皇帝獨占四成--這是千百年以來,無數帝皇更迭,唯獨不變的鐵則.

踞天門關之險要,以胡先生的造詣,有四成長城的加持,足以應對龍脈家主們的攻勢.更不用說還有葉青玄幫忙.

而手握太常卿的傳承和遺物,倘若胡先生決意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那麼即便是面對龍脈諸侯的圍攻,也足以占據上風.

不論胡先生是生是死,大局都在掌控之中.

只是她沒有料到,胡先生從未曾向葉青玄求援,甚至主動將他推出這個漩渦,快馬加鞭,離開天門關.

然後,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這是皇帝失算的地方,幸好,命運再度將一切推回了軌道上,讓胡先生死在白恒來自千里之外的暗算里.

奪走了英雄應有的壯烈結局,取而代之的是一發冷箭,一次卑鄙無恥的偷襲,將葉青玄徹底激怒.

他終于還是成為了白恒的敵人.

失控的計劃在預料之外的地方被導回了正軌.

可是卻用了如此嘲弄的方式.

寂靜里,皇帝沒有說話.

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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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晝夜的馳騁,在短短的三分鍾之內呼嘯而過,自王都之外,葉青玄便已經來到了殘破的天門關.

轟鳴聲里,裹挾著狂亂的電光,墜落在天門關之前.

抬起頭,他在飛揚的塵埃里,看向戰場之上的天人家主們.

"白恒,滾出來!"

無人回應.


原本唯一看到葉青玄殺意盎然會開心的袁長卿早已經死了,身化的最後一柄要素之劍在失去胡先生這個對手之後,已經落在地上,被如今的家主袁鶴封存.

其余的所有人都好像沒有聽到聲音一樣,充耳未聞,哪怕視線看過來,也根本沒有任何的情緒,就好像看著一個透明人.

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東西.

葉青玄的眼神變冷了,握緊新約之劍,微微頷首:"很好,我明白了."

"且慢."

有碧眼的中年男人撐起身體,不顧重傷,站在葉青玄面前.

"葉家主,這里的戰爭于你無關.我們不曾阻攔過你,希望你也不要攔在我們的路上."

他鄭重地說道:"況且,刀劍無言,將軍難免百戰而死,這里的誰都可以死在戰場之上,包括胡先生在內.

希望你不要做讓大家沒有選擇的事情."

葉青玄笑了,氣極而笑:

"否則呢?"

"否則,就會讓大家很遺憾."

長孫冀歸看著他,眼瞳中毫無懼意:"這里是不是你的安格魯,是震旦.既然你當年沒有選擇回到這里,希望你不要再插手這里的事情.

你是遠勝與我的不世之才,不應跳進這一場不屬于你的渾水里."

"說得真好,真希望剛才如果突施冷箭的是我,你也能夠這麼義正言辭的接受這一切."

葉青玄的語氣滿是嘲弄和惡意:"或者說,你們覺得這麼多人圍攻一個人,還要放冷箭才能贏得的勝利十分公正而且合理,我恐怕今天要好好教導一下你們的是非觀才可以."

他抬起了手中的劍刃,對准了長孫冀歸的面孔.

百步之外,劍刃之上纏繞的恐怖要素在以太中形成了近乎深海的壓力,掀起颶風,吹散了長孫家主臉上的血色.

"最後,糾正一點:不是我攔著你們,而是你們攔在我了我的前面."

他的眼神冰冷:"現在,我最後問一遍.

--白恒,在哪里!"

窒息的死寂之中,長孫冀歸垂首歎息,再次抬起眼睛的時候,眼神已經一片堅決.

迎著葉青玄的殺意,他張口欲言,卻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

"我在這兒呢,在這兒呢!"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等一下,立馬就來了……"

是白恒.

自從千里之外趕回了天門關之後,他馬不停蹄,甚至沒有喝一口茶,連馬都沒有來得極騎,穿過了軍陣,小跑著過來.

就好像絲毫沒有察覺到葉青玄的冰冷殺意,語氣中帶著大家一起去吃飯的輕松和閑逸.

就這樣,一步步的穿過了他的軍團,走上戰場.

只是不知為何,他卻沒有穿著那一身代表諸侯之位的袞服,而是一襲近乎狼狽的素色里衣,而且……而且……

葉青玄呆滯地看著白恒.

看著白恒披頭散發,赤著雙腳,雙手和脖子上帶著一具沉重的鐐銬,向著自己一步一步走來.

那一瞬間,葉青玄幾乎懷疑:東方還隱藏著幻術造詣凌駕在自己十倍之上的幻術樂師.


自己已經不知不覺陷入了幻覺中.

可驚愕的不止是他一個人,不論是天門關之上的守軍,還是白恒背後的千軍萬馬,乃至所有的龍脈家主……此時此刻,盡數在這一片難言的寂靜中,陷入了呆滯.

就在死寂中,白恒一步一個腳印,走到天門關的城門之下.

然後,正對著葉青玄身後,國都的方位所在,白恒他……跪了下去!

塵埃之中,那個蒼老的男人低下頭,雙手展開了一張白紙,滿是認真地念道:

"罪臣白恒,愧對先帝所托,陛下厚愛.矯命稱制,妄起兵災,窺竊神器,殘害忠良……臣自知罪在不赦,萬死難贖,如今唯垂首待戮,不敢稍有忤逆.伏惟陛下以至聖之德,龍興登庸……"

寂靜,漫長的寂靜.

此時此刻,不止是這里,整個震旦所有觀測著這里的樂師,都如遭雷殛,開始懷疑自己的理智和腦袋.

包括國都之內,大殿之上.

就連水鏡都晃蕩起來,維持水鏡的樂師張大嘴,下巴幾乎落在了地上.

投降了?

就這麼的……投降?

數十年來,把控朝政,權傾震旦的攝政王白恒,在掀起了戰火,發起了叛亂,打到天門關之外,殺死皇帝最強的臂助之後……投降了?

死寂中,白汐強忍著笑意,回頭,看向殿上.

"這也在你的預料之中?"

皇帝沒有說話.

只是沉默.

可白汐卻窺見了那一片漠然背後,皇帝的驚愕和惱怒,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笑聲輕快地回蕩在寂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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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門關上,漫長的沉默之後,葉青玄艱難地扭過頭,看向長孫冀北,指著白恒:

"他……說什麼玩意?"

經曆了短暫的沉默,長孫家主的神情自複雜和蛋疼,變成了漠然.

"他說自己知道錯了,不敢反抗,只請陛下看在以前的面子上能夠見他一面,他死了也開心……"

"哦."

葉青玄點頭,看向白恒,眼神就變的欣慰:

"知道錯了,那就死吧!"

崩!

那一瞬間,新約之劍斬落,赫赫風雷憑空迸發,快到所有人反應不及.劍刃已經斬落,撕裂和物質界和以太界的間隔,彙聚了宏大的力量之後,近乎從實體變成了光流.

光流所過之處,萬物分崩離析.

在這一劍之下,白恒恐怕連焦炭都剩不下.

可偏偏,在那光流的轟擊之下,白恒的面前卻驟然浮現了長城的投影,宛如礁石劈開了海浪,護佑著他在那足以粉身碎骨的光流中保存完整.


眼見葉青玄一斬不成,再次抬起劍刃,白恒抬起頭,舉起雙手,大喊:"葉青玄,你不能殺我!"

葉青玄皺眉.

白恒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神情嚴肅地分析,有條有理:

"按照東方的規矩,如果你想要娶白汐,那麼我就是你的岳父.就算不親親相隱,也斷然不能犯下弑父之罪.

按照西方的規矩,我現在還是公爵,你雖然是安格魯親王,但聖城的爵位不過是侯爵而已,你此行不義,且無理.

按照複仇的規矩,胡先生與葉氏既沒有姻親,也不在五服之內.

按照震旦的情況,現在是我起兵造反,你身上也沒有一官半職,甚至連個討賊將軍的頭銜都不是.

所以……"

他停頓了一下,歪頭看著葉青玄:

"你,憑什麼殺我?"

葉青玄笑了.

"因為--我,願,意!"

彙聚了剛剛倉促之間數十倍以上的力量,新月之劍灼燒萬象,放無量光,雷電彙聚,勾勒出岡格尼爾的樂理.

那和胡先生的武器截然不同,倘若胡先生是以純粹的力所帶來的毀滅,那麼葉青玄此刻便是極盡變化與禁絕學派的精髓,演化出了毀滅本身.

雷光從天而降!

轟鳴之中,所有人眼前一黑,幾乎被那熾熱的光芒刺瞎.

可當光芒散去之後,白恒依舊坐在原地.

哪怕周身一步之外,大地已經被雷電焚燒成了渾濁的流體,熔岩沸騰.

他看著葉青玄,就像是看著一個不聽話的熊孩子,輕聲歎息.

"沒用的,我是白氏的家主,經過了正統的天人傳承,登上了龍脈之路,獲得了天上城的護佑,遇水分波,遇火而避."

他無奈而詳盡地解釋到:"除非皇帝親自斬下我的頭顱,否則震旦之內,任何樂師都動不了我一根汗毛,你明白麼?

至于其他……你看,我渾身都帶著防護裝備,哪怕從這里被拋進宇宙的原暗里,也能活個半把來年."

說著,他展示著十指之上那些輝煌的指環,毫不顧忌眼前的人想要取自己姓名,倒不如說……在刻意地指點他,如何殺死自己.

"倘若你要殺我,不如讓我來跟你出個主意."

他從地上起身,踩著嗤嗤作響的灼熱大地,向前,站在葉青玄面前:"為今之計,最方便的就是,你帶我到國都去,關到天牢里.

到時候沒了我,諸侯聯軍群龍無首,而你誅除了首惡,親手平定了這一場叛亂,不要說重建葉氏,陛下說不定都會為你主婚,將白汐嫁給你.

順帶,你還能求陛下以血手書一封,當面解了我的家主之位,將我千刀萬剮……

你看--報了仇,結了婚,立下了不世功業,贏得了上美人芳心,徹底走上了人生巔峰,豈不暢快!"

葉青玄看著他,沒有說話.

"考慮一下唄."

白恒微笑著,端詳著他的眼瞳,一字一頓地說:

"好好地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