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 未來(下)



彈指間,從千萬年的曆史中墜落而下,向著未來.

葉青玄在混亂之中,只能擷取到幾個碎片一樣的片段.

'資產兼並’……'數據時代’……'高分子材料突破’……'超大型對撞機’……'人機革命’……

到最後,那速度快到令他追之不及,他連片段都難以摸索到.

只是一瞬間,從古老的宮殿中墜落,來到了漆黑的世界里.

無數陰云籠罩了天空.

空氣中氤氳著刺鼻的氣息,無數高聳的煙筒向著天空噴吐著濃霧,惡臭的暴雨從天空中落下,順著無數閃光的巨樹落在地上.

可仔細端詳的時候才發現,那支撐著天空,延伸進烏云背後的並非是什麼巨樹,而是令人瞠目結舌的高樓.

隔著圍欄,下方的颶風撲面而來,向下俯瞰,能夠看到陰云湧動,大地被濃霧所覆蓋,看不清晰.

下一瞬間,蓋烏斯的視角從人的視角中超拔而出,得到了近乎俯瞰全域的奇妙視界.他看到了濃霧之下被鋼鐵覆蓋的大地,還有無數如林一般沖天而起的大樓,無數鴿子籠一樣的房間里,畸形佝僂的奴隸們在沉睡著.

而在最頂端,云層之上,享受著陽光和清新空氣的華麗住宅中,衣冠楚楚的貴族們笙歌燕舞,品嘗著大地上早已經絕跡的美酒和佳肴.

"這是……什麼?"

蓋烏斯呆滯地回頭,看到夏爾的微笑,那笑容似是憐憫,又帶著神明高高在上的平和.

"這就是以你的願望所鍛造出的世界."

他俯瞰著天和地,回答蓋烏斯的疑問:

"--一個資本自由之後的'美好未來’."

說著,他帶著蓋烏斯,向前,一步跨出,工場中的轟鳴迎面而來上,在刺鼻的藥劑氣味中,龐大的流水線上,無數造物在飛快地運動著,被兩側的工人進行組裝.

那些佝僂在狹窄工位中的枯瘦工人帶著難以言喻的平靜.

就仿佛和機械同化了.

甚至有更多人本身有一部分已經植入了機械.

"他們是奴工,這個世界最底層的人,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以上,換取薪酬."

夏爾介紹道:"這里是過濾器加工的工廠,如果不安裝過濾器,人類甚至在外界的恐怖空氣里活不過三個小時.

有數萬人在這個工場中工作,每天二十四小時,永不停歇,這樣的工場在全世界有數十萬個,支撐起了不可思議的繁華.

可惜他們沒有什麼資產,也沒有什麼自由可言,因為他們已經將自身的所有權都已經賣給了工場.

他們是最低等的工具奴工,沒有技術,只能做這些還暫時沒有被機器取代的工作,也沒有被當做人類來看.

而你……在那里."

說著,他抬起頭上,看向工場的最高處,那龐大的畫像.畫像之上的男人威嚴而高貴,仿佛神之選民.

當單調的鈴聲響起的時候,機械流水線戛然而止,所有奴工整齊劃一的起身,抬起頭,仰望著頭頂的畫像,虔誠又整齊的唱起了頌歌.

贊美偉大的革命領袖蓋烏斯,贊美偉大的元首……

"你是這個國家資產的開創者,被譽為文明之父,在千萬年來被人敬仰,成為了真正的神靈.無數人為了維護你的理想而奮斗著."

蓋烏斯踉蹌地後退了一步.

"這不對……"

下一瞬間,他們來到了龐大又陰冷的建築之前,代表共和國的徽章高懸在頂部,折射著冷酷的輝光.

"這里是整肅管理委員會的分部,一般人都稱呼這里為管理局."

夏爾幫他推開門:"要去看看麼?有一個在你畫像上塗鴉的孩子正在受審,舉報他的人是他的弟弟,就是那個小孩兒.

為此,他得到了偉大領袖贈給他的獎勵和表彰."


就在蓋烏斯呆滯地視線里,那個一個胸前佩戴著蓋烏斯徽章的孩子正踩著紅毯,昂首挺胸地從管理局中走出,眼神堅定又平靜.

"要跟他聊聊麼?"

夏爾問,伸手,將那個孩子攔住.

那個孩子皺起眉頭看著他們,看著他們胸前,很快,神情就變得厭惡起來.

"哦,忘了,你沒有佩戴這個."

夏爾伸手,為蓋烏斯和自己別上了兩個徽章,揮手,孩子眼中的不快就消失了.

"請問有什麼事情麼?兩位先生,啊,我知道了."

孩子似乎早有預料,抬起袖子,擦了擦胸前的徽章:"請隨意看吧,但不要將它弄髒."

"我……"

蓋烏斯呆滯地看著他,嘴唇開闔,可是知道那個孩子不耐煩地離去,都說不出話來.

"那只是一個徽章啊……那只是一個徽章……"

"權威不容侮辱,神聖的資產革命是國家建立的基石,縱然是聖徽也不容褻瀆呢."

夏爾轉身:"走吧,先生,我們還有很多地方要去看,看來您還沒有習慣成為神明的感覺呢."

後面的記憶,已經在龐大的沖擊之下支離破碎.

華麗的殿堂,柔和的頌歌,笙歌燕舞……異化的人體……試驗……監視……舉報……收購……資產變化……墜落……升起……

葉青玄能夠看到,蓋烏斯憤怒地咆哮,向著夏爾,質問,辯駁,然後未來變化,再次變得……更加難以理解.

在這宛如萬花筒一般的魔境之中,很快,軟弱的人之意志就被消磨殆盡.

到最後,只剩下一片廢墟.

無數惡毒的放射線充斥了地表,畸形的人類匍匐在荒蕪的地上,貪婪地舔舐泥漿.

殘骸之中,蓋烏斯的雕像破碎,倒在地上.

威嚴的面目覆蓋塵埃.

蓋烏斯跌坐在地上,披頭散發,呆滯地看著荒蕪的一切,囈語著什麼,可是卻連自己都聽不清.

到最後,他發狂地轉身,撲向了夏爾,扯著他的領口:

"不對!再讓我看看!一定是哪里出了錯!人類的世界應該是完美的!這一次,我一定能……"

"沒關系."

夏爾憐憫地笑著,這是回憶之中最後的話語:

"想要看多久都可以……"

那一瞬間,葉青玄的追溯戛然而止.

因為那個老人發出尖叫.

他從夢中醒來了,癲狂地掙紮著,從手術台上趴下來,嘶鳴著,狂亂的沖撞著那些攔在自己面前的人,將所有完整的東西破壞掉.

"不對!不對!這不對!本應該是完美的!不是我的錯!我沒有錯!"

他尖叫著,歇斯底里,發紅的眼睛看著每一個人:

"我沒有錯!我沒有!!!"

無人回應.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吼叫的聲嘶竭力,到最後,筋疲力盡地坐倒在地上,傻笑了起來,緊接著又流出眼淚,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和臉,蜷縮在牆角,自言自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請大家原諒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葉青玄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瘋了.

這甚至不是夏爾的報複.

從一開始,當他被無數犧牲壓垮,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之後,就注定了這個結局.他不能面對同僚的犧牲,不能面對自己的同族,也不能面對那麼多的痛苦.

他只能欺騙自己,欺騙自己犧牲都是值得的,為了未來,為了其他什麼東西.

隨便為了什麼.

他永遠尋找不到那個完美的世界.

當這個泡影被戳破之後,他距離癲狂就已經沒有了距離.

他被愧疚和絕望所淹沒,一生所追逐的東西被摧毀,一輩子所犧牲的代價失去了意義之後,他又如何去面對這個世界?

"殺了他吧."

葉青玄的眼眸低垂,握緊拳頭:"一想到老師為這樣的瘋子所犧牲,我就覺得……不值."

"很遺憾,我們做不到."

靜默機關的負責人如是回答.

"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義,我們殺不死他."

蒼老的樂師回答:"他的身體已經健康到了非人的程度,甚至原本迫在眉睫的致命腦瘤也被取出來了.

有什麼東西在支撐著他的生命,每一次當他瀕臨死亡的時候,就會將他恢複原狀,就像是這樣."

他拔出劍,干脆利落的劈斬,斬落了蓋烏斯的頭顱.

可是那頭顱滾在地上,鮮血潑灑中,又向著傷口倒流,一滴不剩的回到了那一副軀殼中,最後,頭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再不見任何傷痕.

"我們已經嘗試過各種手段,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已經變成了天災,近乎不死."負責人輕聲歎息:"就算是燒成灰燼,也能夠從火中重生……那一位神靈,恐怕也不想如此輕易地放過他吧?

原本我們還能為他注射鎮定劑和催眠,讓他睡著,可現在,他的身體已經出現了抗藥性,再過不了多久,就連夢境對他而言都會變成奢侈品."

葉青玄沉默.

如果一般人的話,對于這種不死可能會求之不得,但對于蓋烏斯而言……這卻是永恒的懲罰和折磨.

他在無法通過死亡逃避任何事情了.

永遠痛苦地活著.

永遠痛苦地面對著這一切.

"你們的消息,我知道了,你們可以走了,帶著他……我不想再看他一眼."

葉青玄收回視線,推門而出.

在不理會身後追逐上來的負責人.那個人被自己的下屬攔著,隔著遙遠的距離像是在對自己喊著什麼.

可是他已經不願意再去聽.

可當他推開大門的時候,卻看到台階之下的男人.

還有那似曾相識的面孔.

"初次見面,大審判長閣下.冒昧來訪,還請海涵."

台階下,勃艮第第一公民,偉大的皇帝陛下'唐璜’,向著他露出熟悉的笑容:?"可否移步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