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雜事



趙英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用手試了試大姐的鼻息,沒有任何反應.她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張著嘴,藥丸落在地上,呆看沒有絲毫動靜的大姐.

"大姐,大姐."趙英發出嘶心裂肺呼喊,撲在大姐身上.

林榮面色慘白,一把抓住太醫王守愚,紅著眼,吼道:"快救皇後,快救皇後!"

趙英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哭之時,忽然被人狠狠拉了起來.侯云策冷靜地對趙英說道:"皇後或許還有救,別壓著皇後."

"快救啊."

"放平皇後,頭部稍向後仰,看有痰沒有,有痰就吸出來,用嘴吸."

趙英看姐姐喉里真有痰,顧不得髒,拼命吸.當吸出一口痰後,侯大利又道:"按壓人中,用力."

"太醫,快准備老參,搗成水,越快越好."

這是當年黑城的搶救之法,被搶救者有可能生,也有可能死.此時皇後危險,不管是否有效,先搶救再說.

太醫早有准備,備有老參水,直接送入皇後口中.

慢慢地,趙皇後開始了微弱呼吸,又慢慢睜開眼睛.林榮上前一步,握住妻子的手.林榮和趙皇後對視一會,眼中都湧出淚花.

宗林根本不知道安陽宮內發生了什麼事情,依然在宮女懷中睡得香甜.宗訓不過三歲,本來在院中歡快玩耍,似乎意識到母親出了大事,癡癡站在院子中間,驚恐萬狀地看著趙英俯在母親身上.

等到林榮抓住妻子的手時,宗訓抗議般大哭起來.趙英想過去抱宗訓,宗訓平時里很喜歡趙英,這次卻用小手推開姨母,徑直來到母親身邊,"哇,哇"大哭了起來.

趙皇後身體極為虛弱,見宗訓哭得傷心,還是吃力抬起手來,為兒子擦眼淚.

七月正午陽光頗具熱度,林榮額頭上有一些細碎汗珠.他松開妻子的手臂,對跟著王守愚進入安陽宮的太監和宮女道:"你們侍候皇後回宮,動作輕一些慢一些."然後回頭用鋒利的眼光掃了太醫王守愚一眼,斥責道:"你們這些太醫枉稱神醫,今天若不是侯郎在此,險些釀成大禍,真是沒用."

王守愚即羞且愧又怕,衣服全部被汗水打濕,長跪在地,不敢抬頭.

林榮知道王守愚醫術在太醫中也算好的,見其惶恐不安的樣子,口氣稍緩,道:"你們幾個太醫,輪流到皇後宮候著.隨叫隨到.不能稍有差錯."他又對侯云策道:"剛才侯郎救太後所用的方法,真是神技."

王守愚聽到陛下此語,抬起頭,看著侯云策.

"臣這一招學自肅慎族,肅慎部族常年與猛獸為伴,被猛獸傷後,常用這個方法來急救."

"侯郎鎮守西北,平時難得相見,今天請你到安陽宮,本來准備好好聚聚,皇後這一病,這頓午飯吃起來也就沒有味道了,改天朕單獨宴請侯郎."

侯云策見林榮面色沉郁,顯然心情不佳,于是告辭而去.

太醫王守愚的醫術其實頗為高明,是趙皇後相對固定的三個太醫之一,待遇較之一般太醫自是豐厚不少.但是,伴君如伴虎,趙皇後是陛下的心肝寶貝,作為趙皇後太醫,其壓力並不比為陛下治病小.

王守愚心里明白,若能僥幸醫好趙皇後,榮華富貴自不必說,若趙皇後有所不測,陛下肯定第一個拿他出氣.

王守愚從侯府回到皇宮外地住所之時,渾身衣衫全部被打濕了.

"太醫,王夫人送來一些西瓜,說是從南方快馬運來的,又沙又甜."王守愚貼身使女把西瓜切好,放在盤子里,小心翼翼送了上來.

王守愚吃了幾塊瓜,感覺冒火的嗓子似乎好了一些.

西瓜確實不錯,料想產自鄭州,只有在鄭州中牟縣西蔡河邊的沙地上,才產這種味道的西瓜.王守愚對王夫人的心思一清二楚.彰德軍節度使,巢國公王饒的三女是待嫁之身,在大林地盤上,若論最好女婿,誰比得上當令陛下.在這繁華大梁城內,無數人祈禱趙皇後平安百歲,更有無數眼光熱切盼她病情加重,王夫人無疑是第二種人.

陛下和皇後恩愛無比.在大梁城的貴婦中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可是趙皇後身體不好,屢次犯重病,這就給許多有待嫁之女的貴婦留下了不少想象空間.

王守愚有些厭煩王夫人卻不敢得罪于她,彰德軍節度使,巢國公王饒和王守愚是同族,王饒在家鄉根深葉茂,王守愚需要仰仗王家的地方著實不少.盡管皇室成員身體狀況屬于秘密,王守愚還是采用非常隱晦的方法把趙皇後地病情暗示給王夫人.

王夫人通過太醫王守愚把趙皇後起伏變化的病情掌握得一清二楚.當趙皇後再次病重後,她心中的希望之花又開始綻放,三女兒一定能成為皇後.

大梁侯府.管家聽說節度使和趙娘子還沒有吃飯,立刻跑到廚房親自安排飯菜,廚房人來人往,很快就高速運轉起來.不一會,一陣陣美味便從廚房里飄了出來.

侯云策坐在小廳,腦海中不斷回想著趙皇後驚險的一幕,思緒不斷翻騰.趙家長女是皇後,趙家享有富貴,若是趙家長女去世,很多事情就要變,甚至有大變化.

趙英換好衣服後來到了小廳.


侯云策見妻子眼圈微紅,知她換衣服時候又哭過.此時任何勸解都是蒼白無力的,他站起來,把妻子擁在懷里.

趙英把臉埋在侯云策的肩膀上,淚水很快滲透了丈夫衣衫.

侯云策輕輕拍著妻子的後背,道:想哭就大聲哭吧.

趙巨再也忍不住,在丈夫懷里放聲大哭.

這是侯云策第一次見到趙英痛哭流涕,痛惜地把妻子摟在懷里,任其在懷里哭泣.

趙英痛痛快快哭過之後,郁積在胸中的悶氣也隨之散發了出去,擦了眼淚,道:"大姐曾經說起過,楊光義向姐夫提親,他的弟弟楊義仁想聚六妹."

上一次趙皇後病得曆害的時候,曾向趙英提起過楊光義提親之事,趙皇後病情減輕後,趙英幾乎忘記了此事,這次大姐遇險,又記起了此事.

"陛下同意了嗎?"

"大姐病重之時,曾想讓陛下娶六妹."

侯云策並不願意楊義仁娶趙家六妹.楊光義深得林榮信任,是大林朝掌握實權的大將.若楊光仁也成為林榮連襟,無疑會進一步提高楊家兄弟的地位,這是侯云策所不願意看到的.他背負複國之命,盡管如今在林榮治下已經漸無複國念頭,可是對于其他實力派人物卻有天生警惕.

"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了?"趙英見郎君沒有說話,而且神情怪怪地,問道.

"希望大姐能完全好起來."侯云策說的是真心話.

趙英很溫柔地把臉頰貼著丈夫,道:"楊義仁喪妻不久,就想到另聚新歡,想來是生性涼薄之人,還是姐夫和郎君最好."

"我可沒有你說得這麼好."

"不,我的郎君是天下最好的郎君."

"我有很多不能說的隱秘."

"誰都有隱秘."

侯云策肚子忽然響起了一陣"咕,咕"的聲音,緊接著,趙英肚子也發出了"咕咕"聲.因為趙皇後突然生病,兩人錯過了安陽宮午餐.此時早已過了吃飯時間,兩人情緒稍好,肚子自然出來提抗議.

這數聲"咕咕"來得如此突然且不合時宜,趙英羞赧地道:"郎君定是餓壞了,走,我們吃飯去吧."

走到屋外,院外陽光滿地,趙英心中有些慚愧,大姐病重之時,自己竟然還有心思吃飯.

侯云策和趙英出了門,遠遠候著的管家緊走幾步.道:"大廳里有一個人自稱是右拾遺楊徽之,說是節度使舊識,已在大廳里等了好一會了."

"快請."

侯云策又向趙英介紹道:"楊徽之是老朋友了,我在鄭州開辦書院之時,他便負責書院的具體事務,現在官居右拾遺."

趙英道:"楊徽之也是大梁城有名的人物,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顯德二年初,侯云策帶著富鞏,陳猛,陳猛等人到大名府迎娶趙英,楊徽之也在迎親隊伍中.楊徽之到了大梁後就停下了腳步,參加當年科舉考試,結果中了甲科,同時登第者十六人.

此次科舉考試,因為主考官的問題受到了眾多非議.林榮聽到流言後,親自面試登第的十六人,面試後,只有楊徽之,李覃,何嚴,趙鄰四人被林榮選中,嚴說,武允成,王汾,閭邱舜卿,任惟吉,周度,張慎徽,王翥,馬文,劉選,程浩然,李震等其余十二人被林榮以藝學未精為名,一起勾落,令其苦學之後再來.

這在當時是轟動天下的大事,楊徽之,李覃,何嚴,趙鄰四人因被林榮選中而名揚天下,楊徽之一飛沖天,成為眾多讀書人的榜樣.

楊徽之先任集賢校理,著作佐郎,深受宰相范質器重,升任右拾遺.右拾遺是個七品小官,是專為監督,規范皇帝行為而設立地諫議官員,但是因其長期跟隨在皇帝身邊,位小而權高,右拾遺的發展前途不言而喻.

有客人來,趙英自去用餐.

侯云策進入大廳,見到楊徽之,高興地道:"一別近兩年,仲猷風采依舊,可想煞為兄了."

楊徽之是建州浦城人,家世尚武,少年以文才聞名于江南,是文武雙全之人.他眼高于頂,看不上據有江南的李氏,來到中原後卻生活所迫揭了書院地招賢榜,也算投到侯云策帳下.

侯云策率領黑雕軍在西北進行系列戰斗的時候,林榮正率軍南征,全朝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南方戰場,侯云策在西北的戰績並沒有引起廣泛關注.

楊徽之作為陛下親隨,知道侯云策穩定西北的重要性.

侯云策出現在大廳之時,楊徽之站起來,恭敬地作了一個長揖,道:"節度使鎮守西北,先敗大蕃再挫回骨,揚我大林軍威,保我邊境平安,仲猷不能跟隨左右,實是人生撼事."


侯云策是突然崛起的新貴,根基甚薄,在朝堂中幾乎沒有故交老友,真正私交甚好的不過兩人,一是王樸,林榮征南時,王樸曾任東京副留守,極得林榮信任,另一位就是曾跟隨自己的楊徽之.

與楊徽之喝了一次酒,侯云策感到挺開心.他在鄭州,鳳州說一不二,一呼百應,每日里忙里忙外,眾多事情等著他最後拍板,雖說累點忙點,日子過得頗有成就感. 到了大梁有半個月的時間了,每天悠閑無事,日子並不好過. 趙皇後病情日漸加重,不僅侯云策明白趙皇後恐難痊愈,稍稍知道內情的人,都猜到趙皇後的日子不多了.趙皇後是趙家的一個絕對重要的人物,衛王趙川趕到大梁城,侯云策自然也就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

楊徽之離開不久,孟殊進府.

孟殊是侯府常客,來到府中,管家直接把他帶入小廳.

孟殊進門的時候,侯云策正在翻看那本爛熟于胸的《太白陰經》.這本書是大武人所寫的兵書,武器裝備,戰略思想等內容都符合西蜀,南唐,北漢及大林軍隊的實際情況,侯云策在黑城生活多年,對胡族武裝極為了解,看此書是為了增加對中原其他軍隊的了解,正所謂:知已知彼,百戰不殆.

孟殊行罷禮,彙報起最近收到南征之戰的情報:"殿前司禁軍又提拔了一批年輕將領.近年來升官最快的都是楊光義的舊部和他的十個結義兄弟,殿前司要害職位都是楊光義的人,其它將校對此也頗有意見,包括趙文."

侯云策點頭道:"陛下親命楊都指揮使整頓禁軍,安排自己熟悉的人擔任要職,也算是人之常情,這樣一來,楊都指揮使在殿前司禁軍中就根深葉茂了."

"都點檢張永德極為信任楊光義,基本不管具體的事.都點檢雖說是殿前司最高長官,殿前司實際上是楊光義說了算.殿前司副都指揮使韓通和楊光義格格不入,頗有矛盾."孟殊說完後,從懷里取出薄薄的一張紙,道:"這是殿前司和侍衛司兩支禁軍的編制情況和校尉以上軍官名冊,校尉以上軍官的基本情況也在上面.劃了圈的是新近提拔的."

侯云策仔細看了看這份名單,良久,抬起頭,贊道:"飛鷹堂真是不錯,孟郎你功不可沒,只是在名份上虧了你.若你留在鳳州,剌史之位是跑不掉的."

侯云策所說打中了孟殊心中的一個小傷疤.他是讀書人出身,光宗耀祖思想根深蒂固,執掌飛鷹堂和侯家商鋪雖說權錢皆有,可在社會上的名聲肯定不如刺史,將軍等職位好聽,以前的同事們一個個官升數級,他看在眼里也讒在心里.可是,孟殊知道飛鷹堂和侯家商鋪這兩個職務對于侯云策來說,遠比剌史或是將軍重要,成,階,鳳,秦四州,剌吏和將軍各有數個,而飛鷹堂和侯家商鋪都是獨一無二的.

孟殊年輕臉龐有著淡淡書卷氣,黑黑的眉毛微微上揚,又帶著軍人特有的陽剛之氣.他對侯云策一直存有報恩之心,真心實意地說道:"節度使對孟殊一家有救命大恩,孟殊雖死不能報.女為悅已者容,士為知已者死,孟殊一介寒生,得到節度使看重,這是孟殊榮幸."

侯云策點了點頭,道:"趙娘子還有一些事找你,你過去一趟吧."

孟殊行了禮,輕輕帶上房門.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陽光已把大地照得有些過分亮了,孟殊從書房走出來,眯了一會眼睛,才適應屋外光線.他整理了衣服,快步向趙英主院走去.剛到院門就聽到趙英清脆又有些溫柔的聲音:"宗林,過來,到媽媽這邊來."

院門沒有關,半掩,院牆根種著一些綠油綠油的嬌柔的小草,在陽光照耀和昨夜雨水的滋潤之下,這些小草拼盡力量,綻放出一片片金黃色花朵,微風一吹就如翩翩起舞的美麗蝴蝶.

孟殊在門口靜靜地站了一會,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扣住門環,"叮,叮,叮"敲了三下.進入內院,見到趙英,一陣心跳.

趙英穿得淡雅而別致,上身是白色窄袖短衣,下身是紫色長裙,一條絲綢腰帶松松地束在腰間,在陽光下,就如聖潔的仙女一般.

"到側房,我隨後就來."趙英見到孟殊,吩咐道.

這是侯家商鋪每季度例行彙報,前幾天帳冊就送了過來.進院後,孟殊迅速把十幾個主要數據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跟隨使女來到主院側房.

孟殊在側房坐了片刻,聽到幾聲清脆的玉佩碰擊聲,趙英出現在眼前.趙英換上了一件略有些灰暗的窄袖上衣,白晢挺直鼻梁上有幾粒微小汗殊,胸口露出一小塊潔白.坐在胡桌前.她見到挺胸抬頭坐得極為規距的孟殊,輕笑道:"孟掌櫃,這里又不是軍營,你這樣坐著就如穿了一身鎧甲,怪累的."

孟殊並沒有轉換姿勢,一本正經地道:"這個季度侯家商鋪總的來說不錯,南來北往地貨都銷的比較好,鐵貨仍然是供不應求."

趙英道:"孟掌櫃好記性,這麼大一串數字絲毫不差."

孟殊道:"趙娘子記性更好,這些數字每天都在我腦中轉悠,想忘記都難,難為趙娘子幾天時間,也記得清清楚楚."

趙英抿嘴笑笑,道:"這幾月來,鳳州經營額倒增長得很快,陳州,蔡州方向總經營額度卻不斷在下降,北面和前幾個月差不多."

"鳳州現在是眾商云集,向西的所有貨物都在鳳州中轉,我估計下半年還要增長,淮南戰事不斷,這沒有辦法,下半年能維持到現在這個狀況都不錯了.利潤最高還是要數河隴一帶的馬匹,不過,我們需求量大,價錢也慢慢在開始往上漲."

孟殊說這些句子的時候,聲音有些低沉,他的後背漸漸浸出一些汗水,空氣中淡淡的花香,讓他頗有些心慌意亂.

趙英沒有注意到孟殊的窘態,用纖細手指翻動暗灰色帳冊,帳冊上呆立著數字在趙英眼中,都是鮮活而有生命的,里面有許多讓人高興或沮喪的故事.

"滄州,你到過滄州的.郎君就是在滄州組建黑雕軍."趙英對滄州故事總是百說不厭,在滄州一個小商鋪里,她偶遇侯云策,她當時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個看上去黑黑的粗壯軍人,竟是自己的郎君.

"滄州田莊收成逐漸在下滑,問問富鞏這是怎麼一回事.富鞏是聰明人,吃了這麼一個大虧,應該記住教訓了."

"富鞏倒是賣力,再不好好干,把這個飯碗弄丟了,他一家人日子也不會好過.這次不怪他,滄州久旱無雨.欠收是肯定的."孟殊盡量客觀地解釋道.

"現在商鋪生意做得這麼大,各地產業相距那麼遠,不可能事事親為,只怕是有些商鋪和田莊的掌櫃腰包已經鼓鼓的,要想一個妥善解決的辦法.富鞏的事情是個教訓,要時時記在心里."趙英知道滄州旱情,她實在有些不放心富鞏.

孟殊著實有些佩服眼前這位柔柔的小女子,每次看過帳冊,總會發現一些要害的問題,趙英提出的問題也恰好是孟殊絞盡腦汁想要解決地問題.他已經有些想法,不過還沒有成熟,"我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正在想辦法解決.不過具體怎麼辦還沒有定策,侯家商鋪最大的問題是太大了,侯家商鋪就如南方大象一樣,已經是龐然大物了,大梁總鋪動輒出入成千上萬的銀兩,稍有不慎,損失就會讓人難以接受."

趙英皺著眉頭,一時也想不出好主意.道:"按照規距.各地商鋪留足了本錢後,近的地方每隔三個月.稍遠地地方每隔半年,就要把賺到的錢送到大梁總鋪來,這運送費其實是一筆不菲的費用,這些事情還真不好解決."

"產生這些問題的根本原因,還是侯家商鋪太大了,大梁總鋪除去馬夫,廚師等干雜事地仆人,真正做事的不過一十四個人而已,雜事太多,每天連軸轉也忙不過來,前幾天,總鋪最年輕的小伙子小九,累得趴下了."


孟殊把飛鷹堂和侯家商鋪分得很開很清楚,飛鷹堂用侯家商鋪的作為掩護,可是侯家商鋪真正的管理者絕不參與飛鷹堂的任何活動,只管專心致志做好商鋪的事情,這一點,得到了侯云策和趙英的同意.

"總鋪人少,可以再從各地商鋪選一些聰明,忠厚年輕人過來."

"增加人手是一個辦法,我還想到以前的辦法,侯家商鋪東,西,南,北四處都有,不同地方的環境,物產和風俗又相差很大,總鋪指揮時常有不切合實際的地方,不如在東,西,南,北四個地方重新設大店,管理當地各個分店,總鋪精力用來抓大店就行了."

當初趙英設了幾個大店,後來發覺大店權力太大,幾番調整,還是將大店權力收到總店,由身邊的孟殊直管,僅僅保留幾條商道,吳二郎等人主要跑商道,不再管大店.

趙英沒有馬上回答孟殊,翻了翻手邊帳冊,又站起來,側房右牆上掛著一幅地圖,這幅地圖出自黑雕軍獅營之手,繪制得極為詳盡.地圖上有一些特別加了紅色小點,那是侯家商鋪在各地分店,四十七個紅色小點分布在大林版圖的東南西北各地.趙英神情專注地用右手食指點著地圖,纖細食指從大梁出發,沿著幾條官道掠過許州,鳳州,澤州,青州,大名府,京兆府等城市.

孟殊一直端坐著和趙英面對面在討論,趙英起身後,其挺直腰身才稍稍松了一下.他驚奇地發現,趙英看地圖的方式和侯云策十分相近,特別是用食指在地圖上行進的方式,兩人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身著紫色長裙的趙英背影如此優雅,頭發上輕輕晃的小小玉雕,如一只活靈活現的小鳥,充滿活力.而侯云策站在地圖邊,給人感覺就如一把正在尋找食物的饑餓長刀.

"孟掌櫃想法有道理,只是以前分成大店問題不少.我一下子想不清楚,你回去再仔細斟酌斟酌,把方方面面的問題考慮周到."

趙英最後仍然沒有下定決心.

離開侯府,孟殊靠在馬車上,隨著馬車輕微顛簸,車廂窗框掀了起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眼前慢慢地晃過,孟殊回想趙英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隨口哼著家鄉小調,莫名其妙高興起來.

架車老把式是極解人意的中年人,聽到孟殊極為難得地哼唱小調,知他心情不錯.拐過街角就有一個燒餅店,老把式有意放慢了馬車的速度,回頭對孟殊道:"孟掌櫃,前面是和記燒餅店,停不停?"

"我不下車了,你去買十個燒餅."侯家商鋪總鋪開在大梁後.孟殊大部分時間就住在大梁,他和妹妹孟真相依為命,孟真自然也就跟著來到了大梁.孟殊是謹慎的人,他親眼目睹了富鞏由富貴的高峰摔下低谷,他不願走富鞏的老路.沒有重要事情,他一般不帶隨從,只是帶著這個老把式.

老把式也不是一個簡單人物,他是大林朝曾經最有名的震遠鏢局的"五虎上將".大名叫段伏虎,顯德二年冬天,震遠鏢局總鏢頭率自帶著他的五虎上將,押送一起貴重貨物,不想中了敵人算計,在青州以北,經過一場血戰,總鏢頭戰死.五虎上將只剩下段伏虎拼死沖出了包圍.

身受重傷的段伏虎快馬奔了數十里後,終于不支倒地,被大雪蓋住.孟殊和吳二郎恰從青州回大梁,孟殊見到倒臥路邊的段伏虎,不禁想起了自已和妹妹孟真當年的經曆,于是救下了段伏虎,醒來後的段伏虎灰心喪氣之余,就留在孟殊身邊.段伏虎的大號從此在江湖中消失.孟殊身邊多了一位武藝高強的老把式.

老把式雖說名義是馬夫,孟殊給的價錢卻是保鏢的價錢.還把老把式的一家人從密州接到了鄭州,老把式無了後顧之憂,忠心耿耿護衛著孟殊.

孟真是侯家大院內當然的小公主,她今年不到十七歲,生活的艱辛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印跡,她每天開開心心地在院子內進進出出,院內不時會響起她清脆地笑聲.但是,早年生活的不幸,特別是萬壽寺血淋淋的一幕,卻在她的心頭烙下了深深烙印,在沒有人的時候,她的腦海中總會出現姐姐孟清慘白的面容,萬壽寺和尚破碎的肉塊以及熊熊燃燒的大火.

孟真親自泡了一壺好茶,端到前廳.

這是哥哥孟殊從南方帶回的上好茶葉,哥哥每天回到家,不論有多晚,總有泡一壺好茶,坐在窗前慢慢地喝.

"喝茶吧,陳大哥."孟殊低聲地對著陳猛說道.

陳猛微微點頭,仍然看著一面院牆發呆,孟真順著陳猛眼光看過去,院牆極為普通,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陳猛穿著束了腰地黑色長衫,頭發一絲不亂,原本健康飽滿的臉孔顯得極為削瘦,兩眼隱隱約約有血絲.

孟真知道小蓮子姐姐的事情.

在出事之前,陳猛常把小蓮子念在嘴里,她耳朵早就聽老繭了.小蓮子出事後,孟真看到沉默寡言的陳猛心里不禁一陣緊縮.失去親人的痛苦至今讓她刻骨銘心.她看到陳猛如石像般一動不動,突然間,眼淚濛住了她的雙眼.

孟殊提著一包燒餅走進大院,看見坐在大廳上的陳猛,有些驚奇,臉上卻沒有顯露出來,"事情,辦完了嗎?"

陳猛沒有回答,輕輕點點頭.

"節哀順變吧."孟殊拍拍陳猛肩膀,又道:"總算大仇得報,想開點,男子漢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

陳猛苦笑道:"叫我如何放得下."

陳猛笑得比哭還難看,孟真強忍不讓淚珠流下來,轉身向內院走去.她聽到哥哥喊了一聲:"小真,燒餅,和記燒餅店地燒餅."

孟真沒有回頭,快步走回房間.關上房門之時,她已淚如泉湧,為小蓮子,為姐姐孟清,也為早逝的父母.

"若你真想干點事情,那我給你一個任務,太原商家郭大郎來找過我,想把侯家商鋪開到太原去,北漢與大林是世仇,此行有風險."

陳猛並不在乎危險,淡淡地道:"南邊打仗,北地馬賊橫行,到處都有危險,若怕危險,只有在家呆著."

"好,陳郎真是一條好漢子,我馬上調集人手,准備貨物,你准備在哪一天出發."

孟殊也有和陳猛相似的心理經曆.妹妹孟清慘死在萬壽寺以後,他投到黑雕軍軍中正是拼命做事來抵擋可怕的痛苦,也正是因為他拼命做事才得到侯云策青睞.陳猛現在的心態和當時自己的心態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陳猛干脆地答道:"准備工作做好以後,我就出發."

(第一百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