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援軍



深溝里的日子並不好過,聯軍在屁股大的一塊深溝里呆了兩天,軍士們每日只能在限定的地方活動,不准高聲喧嘩,這把喜歡在平原縱橫馳騁的騎兵們憋得夠嗆.

人有許多矛盾的地方,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是最美好的東西,而這些美好的東西一旦自己擁有,馬上就身價大跌. 比如肥肉,當餓得不行的時候,想著一塊白花花的肥肉就會直流口水,而多吃幾頓肥大塊後,想到肥肉就會發膩.

再比如,黑雕軍軍士們平時訓練非常緊張,每天累得骨架都要散了,巴不得有時間能好好睡一個懶覺,可是這個夢想總還不能如願.現在將校們拿出大塊時間鼓勵大家睡懶覺,大多數黑雕軍軍士卻習慣了早睡早起,天不亮就醒了,在帳篷里翻了幾轉後,還是忍不住爬了起來.出了帳篷,才發現軍營里到都是早早醒來四處閑逛的黑雕軍軍士.

性急的光紫駝在這屁股大的深溝呆了兩天後,心中早已不耐煩,數次在何五郎面前發牢騷.俗語說得好,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用在光紫駝和何五郎身上再也恰當不過,他們兩人都是軍中猛將,性格表現形式不一樣,但是內在氣質卻非常相似.兩人在深溝里一見如故,只歎相見恨晚,每有空余時間,就在一起神吹胡侃,間或還偷偷較量一會拳腳.盡管何五郎雖說是黑雕軍嫡系將領,光紫駝還是在他面前發了數次牢騷.

王騰驤氣度沉穩,兩天來,安排完軍務後,他就拿起一本《三國志》在帳中細細研讀.極似關公,其好學不倦和粗壯身材形成了極大反差.侯云策頗為欣賞王騰驤,每每看著王騰驤就如看到了一顆玲瓏的美玉,禁不住兩眼放光,恨不得馬上收入自己的百寶箱.

侯云策知道王騰驤就是一匹汗血寶馬,本性高貴,絕不會輕易改換門庭.只有威,德,恩數管齊下,才能讓其真心降服.此刻,侯云策心里牽掛著同心城外的戰斗,暫時還沒有心思和時間去收服這匹汗血寶馬.

按照戰前部署,王彥超率領地聯軍步軍比侯云策率領的馬軍早兩天出發,馬軍速度比步軍要快得多,因此,馬軍到達大牛關時.步軍差不多也展開了圍城之戰.也就是說,西北聯軍的主力部隊在深溝里呆了兩天後,應該能夠收到王彥超所部的消息了.可是,現在王彥超部一點消息都沒有傳過來.潛伏在小牛關的前鋒營倒是按照要求.天天都派人到深溝來報告消息,可是每一次帶來的消息都讓侯云策失望--前鋒營仍然沒有發現從同心城方向到西會州方向的黨項騎兵.

侯云策反複琢磨著同心城戰事,同心城外地戰事不外乎以下三種情況:一是聯軍攻城部隊攻得過猛,一不小心就攻進了同心城.城里的黨項軍根本來不及派出求援軍士;二是黨項守城部隊自認為能夠應付聯軍的攻擊,用不著增援;三是聯軍受到黨項軍的致命打擊或包圍,形勢危險或者已全軍覆沒.

但是,無論何種情況,聯軍都應該派出報信軍士到深溝來.

為了弄清楚同心城戰況,侯云策派出一個五十人的偵騎小隊南下察看究竟,從深溝到同心城,騎兵快馬加鞭不到一天時間就可以走一個來回.侯云策守在深溝里,心里著急,假做鎮靜,等待偵騎隊歸來.

偵騎小隊有五十人,在王旋風率領下,穿著黨項人的服裝,沿著清水河畔,沒有掩藏行跡,用最快速度,向同心城奔去.從小牛關到同心城.沿途有不少黨項牧民.他們驚異地看著這支小隊伍向南狂奔,不到半天時間.王旋風一行就來到了同心城外,城門緊閉,城外一片甯靜,沒有任何大戰的痕跡.

王旋風帶著偵騎大搖大擺地在城下轉了一圈,然後向東面而去.

很快,偵騎們就看到了血肉橫飛的殺戮戰場.王旋風是與周青,武家強一樣的獅營偵騎老兵,偵察經驗十分老到.他的職務比周青和武家強,長期守在云帥身邊.這一次單獨帶隊出來,讓其心花怒放.


到了戰場後,王旋風帶著兩名軍士,遠遠地下了馬,借著略略起伏的地勢靠近戰場,近距離觀察著交戰情況.

很快,王旋風摸清楚了基本情況.他命令十名軍士趕回深溝報信,其他地軍士繼續留在這里監視戰場情況.十名軍士得令後,分成三隊,沿著原路飛一般向大牛關奔去.項牧民極為純樸,看到自己的人馬經過.紛紛拿出馬奶,肉塊等物,准備招待這些軍士.偵騎卻在在黨項牧民不理解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同心城外地戰斗仍在殘酷進行.黨項人以七千人步騎軍包圍王彥超步軍,雙方較量了整整兩天,拉鋸了二十多次之後,傷亡都極為慘重.

黨項軍是騎步軍混合部隊,戰斗力明顯強于匆匆組合在一起的王彥超步軍,若聯軍步軍離開陣地,在平壩上和黨項軍決戰,早就被全殲了.王彥超眼光十分獨到,堅持采用刺猬政策--絕不放棄陣地,固守等待援軍.

這個策略讓實力強勁的黨項軍吃盡了苦頭,黨項軍數次攻入了聯軍步軍的陣地,又被沒有退路的聯軍軍士拼死趕了出來,聯軍在陣地里面不時拋出一些火蒺藜,毒煙,烈火和鐵釘,造成了黨項軍士大量傷亡.聯軍的馬車和牛車攜帶著糧草和水,支撐四五天沒有問題,所以,他們堅持固守,等待援軍.

房當度本來想迅速全殲這支被包圍地大林軍,為哥哥房當白歌報仇,卻沒有料到這些大林軍如此難以對付,傷亡慘重得讓人難以接受,手下最忠勇的指揮官看到驚人的損失都難過得流淚.

仗打到這個地步.戰術已經不重要了,兩支軍隊較量的是斗志和勇氣,誰更狠誰更猛,誰就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戰斗持續到第二天傍晚之時,黨項軍銳氣也全部被磨掉了,暫時無力發動新一輪進攻,兩支軍隊就如打累了地狗熊一樣,坐在地上著粗氣,要等到恢複了精力之後,才重新戰斗.

黨項軍暫時退下後,聯軍陣地里的軍士們趕緊收集黨項軍射進來的箭支,經過兩天激戰,軍士們箭囊里所剩箭支已經所剩不多了,就瘋狂地尋找黨項人射進來地箭支.永興軍的火蒺藜,床弩地巨箭都消耗殆盡,由于遠程攻擊手段的減弱,黨項軍的每一次進攻都演變成血腥肉搏戰.

王彥超所在的指揮台受到了黨項騎兵的盛情款待.身邊拿著盾牌的親衛們被射殺了十數名,王彥超肩膀上也中了一箭.王彥超已超過了四十歲,四十而不惑,過了呈一時之快的年齡,一直沒有沖殺到第一線.那怕黨項人已經沖破了防線,他都是站在指揮台上.

通過號令,令旗指揮陣地里的聯軍,陣地內部隊混雜,雖說以永興軍為主體,卻夾雜著靈州軍,頒州軍步軍,指揮稍有不慎,就會造成部隊的混亂,正是由于王彥超在指揮台上及時調配部隊,這才把黨項軍騎兵快速移動的優勢稍稍抵消.

王彥超坐在了指揮台上,仰望著夕陽.陽光最後的輝煌把天空照得如血一樣紅.王彥超嘴角燒起了一個一個黃豆大小的水泡,肩膀上的箭傷又痛又癢,嚴重影響到了背部及臉部,讓他覺得全身如火燒般難受.

清水河畔有一種特殊的毒草.中箭後全身會慢慢麻痹.治好傷口後,都會留下後遺症.王彥超所中毒箭就是這種慢性毒汁.

王彥超兒子王藍田是永興軍步軍指揮使,一直守在弓形陣地的弓弦上,這是防禦陣地的弱點,承受了黨項騎軍數十次的沖擊,雙方軍士的尸體,砍倒在地的戰馬,重重疊疊地堆積在一起,阻礙了黨項騎軍沖擊,成了弓弦上重要的防守工事.


血腥及漸起地尸臭是對人的嗅覺和視覺最大的汙染,以至于大戰過後,從地獄中僥幸偷生的聯國軍士們數月都不願意看到肉食,聞到肉味就會嘔吐.

王藍田本是翩翩美男子,此時,鮮血把他的頭發凝結成塊,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這是被箭支劃傷的,幸好箭支只是擦著臉頰而過,否則他已成為了弓弦陣地上的阻礙物.

王藍田走到指揮台前,看著父親坐在地上喘氣,關心地問道:"節度使,沒有事吧."他一說話,牽動著傷口,面部表情就變得十分面猙獰.

王彥超在兒子面前輕輕歎道:"不服老不行,要是年輕十歲,絕不會坐在這里喘氣."

王藍田有些著急地問道:"援軍多久到,再不來,我們撐不住了."

王彥超雙眼一瞪,斥責道:"給你說了多少遍,每臨大事要有靜氣,如你這樣如何成得了大事."他見到兒子臉上的傷口,放緩口氣道:"傷得重不重,你娘見了又要大驚小怪.現在這個局面,黨項人已經沒有吃掉我們的力量了,誰的援兵先到,誰就會取得勝利."

王藍田本想再問問援軍的事情,又怕父親喝斥,便忍住沒說,此時,弓弦處警戒的軍士高聲喊道:"黨項騎兵又沖過來了."

王藍田二話不說,提刀向陣地沖去.

在同心城外和黨項軍交手之前,王彥超及時派出了三路報信軍士.向北的兩路報信軍士十分不走運,他們遇到了正在轉移牧場的一個黨項小部落,這種情報根本無法提前偵察,可以稱為天災人禍.

遷移中的小部落有五百多人,除掉一百多老人和小孩,男女都是好騎手,他們原先緊靠著大林環縣的地盤,環縣駐軍常常過境來搶奪牛羊等財物,小部落不堪忍受大林軍的欺侮.打又打不過,便舉族向清水河畔遷移,他們見到這支大林軍小隊伍,起了報仇之心.

第一隊軍士有二十多人,被這群報仇心切的黨項人團團圍住,一個都沒有逃出去.第二隊軍士運氣好一些,及時發現了埋伏在山背後的黨項人,于是奪路而逃.雙方展開了長距離的追逐,黨項人即有地利之便,在騎術上又稍高一籌,追了一天多,第二隊報信軍士全部被射殺在清水河東岸.

向南地那一路報信軍士沒有遇到什麼麻煩,快馬跑了大半天,到達了環縣,隨後沿馬嶺水南下,半天就來到了慶州.

慶州團練使韓倫稱病告假後,駐守慶州的是團練副使吳松櫪,他和馬軍都指揮使楊天畔一樣,都是獲罪致死的大將軍孟漢卿的部下.


吳松櫪和楊天畔都是沖鋒陷陣的勇將,而團練使韓倫卻是小文官出身,仗著兒子的勢力當上了慶州團練使,吳,楊兩人瞧不起韓倫,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兩人受夠了韓倫的鳥氣.韓倫被侯云策逼得稱病離開之後,兩人拍手稱快.楊天畔率領的兩千騎兵變成了西北聯軍獨立軍,而吳松櫪就獨自率領五千人馬駐守慶州.

自從大將軍孟漢卿獲罪之後,吳松櫪日子過得相當郁悶.特別是不懂軍事的韓倫來到慶州當團練使以來,吳松櫪更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一天天變得心灰意冷.吳松櫪聽到同心城大戰的消息.詢問了雙方大致力量對比後,聽說黨項人只有不超過一萬人的時候,頓時兩眼放光.他敏感地意識到,這是一個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慶州三千步軍以最快的速度集結起來,于開戰第二天傍晚到達了環縣,環縣駐守一千人隸屬于慶州,吳松櫪就命環縣軍五百人跟隨慶州軍一起行動.

在環縣稍稍休整之後.吳松櫪于戌時全軍直奔同心城.經過一夜行軍,在早上天色微高的時候.慶州軍距離同心城外地戰場不過二十多里,.吳松櫪雖說立功心切,可是看到累得東倒西歪的軍士們,也明白用這些疲憊不堪的軍士去解圍,無異于肉包子打狗.而且,救援也是一門需要講究技巧的藝術,援軍來早了,被圍人馬還沒有到山究水盡的時候,他的感激之情是要打折扣的,若援軍到的太遲了,被圍人馬被敵人消滅了,不僅達不到救援的目地,而且敵人還可以集中力量對付援軍,救援就會出現難以收場的局面.

所以,這個度相當重要,這和萬事萬物的道理是一樣的,掌握度的能力,就是一個人的綜合能力表現.

當中午太陽最刺眼的時候,慶州軍經過上午休息,體力基本恢複,吃過帶來的大塊肉食,吳松櫪一聲令下,慶州軍朝同心城外的戰場奔去.

當慶州軍出現在戰場時,西北聯軍步軍雖然傷亡過半,卻在王彥超指揮下,依靠薄弱的陣地,和黨項軍打了兩天半.王彥超堅持在指揮台上站了兩天,兩腿略略浮腫.當他在指揮台上看到遠處揮動的"慶"字軍旗,知道勝利已成定局,他再也站不住了,軟軟地癱了下來,被親衛們背著下了指揮台.

房當度狂燥萬分,只要大林軍離開陣地,他就有把握在野戰中全殲這些大林軍,可是,大林軍將領十分狡猾,他絞盡腦汁也沒有能夠把大林軍逼出陣地.當大林軍的歡呼聲大作的時候,斗志早就消耗殆盡地黨項軍軍士盡皆變色.房當度看著大林軍數千生力軍沖了過來,知道勝算全失,臉色蒼白地下令全軍撤退.

黨項軍剩下的人馬交替掩護著向城內退兵.

王彥超坐在指揮台上,接受了慶州團練副使吳松櫪的敬禮,王彥超眼中閃爍著淚花,就如見到親人一般,王藍田認識吳松櫪,他代替父親給了吳松櫪一個擁抱.王彥超的使命是逼迫同心城的黨項軍到西會州去求援.他看著黨項軍慢慢地撤退,咧著嘴笑了起來,他笑得如此開心,完全沒有了節度使的風度,就如一個撿到了寶貝的小頑童.

聯軍的步軍在陣地里守了二天半,終于走出陣地,但是,他們除了在慶州軍到來時露出過笑臉,其他時間臉上都是面無表情,連續的血戰榨干了他們的精力,殘酷的殺戮讓軍士的心靈受到重創.他們行尸走肉般跟在慶州軍後面,向同心城方向逼去.

二十七名黑雕軍獅營偵騎躲藏在一個小山坡後面.王旋風帶著兩名軍士下馬潛伏在草叢中,近距離目睹了血戰的後半程,他們觀察到黨項軍中有十數匹戰馬離開大隊伍,全速向西會州方向而去,王旋風和兩名軍士從隱匿處慢慢退出,回到小山坡後面,三十匹戰馬直奔深溝而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