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既往不咎



十一月十三日早晨,距離十一日的風雨之夜已經過了兩天,大梁城內的禁軍們加緊了巡邏,大梁府的衙役們也三三兩兩地出現在街頭,宰相和樞密的死亡,並沒有引起百姓的恐慌,大梁城治安良好,繁華依舊.

可是對于許多的大臣來說,從十二日晨到十三日晨,這一天是如此漫長,如此讓人難以忍受,特別是那些和范質,楊光義關系密切的大臣更是度日如年,內心的煎熬憑空讓人產生了絲絲白發.

在急度不安中,終于傳來了上朝的消息.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眼帶血絲,身心疲憊的大臣們反而輕松下來了,伸頭縮頭都是一刀,總比在屋里等死要強得多.

秋日早朝,雖然比冬天好過一些,侯云策早早地來到了廣政殿,空中依然掛著一輪彎月,讓大殿顯示出威嚴輪廓,輪值的禁軍如雕刻的神像,也在月光中威風凜凜保持挺拔軍姿.

大殿空空蕩蕩,一盞昏暗的油燈在角落里發光,殿內的幾個老年太監縮在大殿的角落里.他們都在大殿渡過了漫長的人生,縮在牆角,已經和整個大殿完完全全地融為一體.

侯云策已經適應了殿內光線,在油燈暗淡且閃爍的光線之下,大殿正中的寶座或明或暗,寬大坐椅上有一條騰飛之龍,就在這暗淡的光線之下也栩栩如生,竟如世上真有此物一般.侯云策想著就要由一位傀儡坐在這個位置上,不覺感慨萬千:"坐在這個寶座之上,當真就能成神?這是妄想.天子,也不過是凡胎肉體.我父皇就曾經是天子,刀斧加身上,和凡人沒有任何區別."

在殿里轉了一圈,侯云策從側門退了出來.出來之時.大殿前已有許多等著上朝的大臣了,往日此時,總有三三兩兩相熟的大臣站在一起,輕聲細語聊天,可是今天所有的大臣都虎著臉,個個表情嚴肅.

侯云策悄悄地從側門出來,站在了禮部侍郎竇儀身旁.禮部侍郎竇儀和兄長竇儼一樣.都是飽學的翰林學士.他和范質平時多有交往,雖是文人間的詩詞唱和,可是這意味著什麼他也不太清楚,因而有些失魂落魄.原先站在身邊的是刑部侍郎薛居正,薛居正離開,侯云策到來,他絲毫沒有察覺,仍然沉浸在自己頭腦中亂哄哄地思緒中,出了一會神,他對著身旁之人道:"薛郎,今日侯相會不會來?"

侯云策低聲道:"已經來了."

竇儀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問到:"在那里?"話剛出口,就看見站在身邊的侯云策,吃驚之下,"啊.侯相",竇儀情不自禁地驚恐地叫了一聲,雙腳一軟,坐倒在地下.

竇儀的叫聲就如引來了眾大臣的測目,侯云策就如一頭走進了森林中的偷襲者,被騰空而起的夜鳥徹底地暴露了目標.眾大臣就如被點了定身穴一樣,站在原地看著侯云策,鄙視,懼怕,憂慮,熱切等各種眼光都有.

所幸天色尚暗,侯云策裝作渾然不知,和眾多大臣一起站在殿前等著上朝.

進得殿中,侯云策和眾位大臣一樣,行過大禮之後侍立一旁,他站在隊伍的最前一排,很自然地抬起頭,看了看坐在寶座上的少年陛下.

這位少年陛下和林宗訓長得極為相似.年齡雖比林宗訓要稍大一些.可他不如林宗訓結實,骨架子也小些,因此穿上林宗訓地小龍袍也基本合適.

為了尋找林宗訓的替代品,杜剛的手下根據畫像幾乎走遍了大林朝的疆域,當然,杜剛沒有見過林宗訓,他更不知道畫上之人就是林榮的長子林宗訓.他只是奉命尋找畫中之人,就在一個月前,在滄州城外,其手下找到了此人.


在廣政殿這種昏暗的燈光之下,以侯云策對林宗訓的熟悉都感覺分不太清楚,其他大臣更不可能識破這個冒牌皇帝.而且林宗訓並沒有親政,在殿前並不需要做任何決策,侯云策並不擔心有人能夠識破這個騙局.

范質已死,侯云策自然而然取代了首席輔政大臣地位置,在侯云策的安排之下,給事中吳若谷等人奏過一些小事以後,侯云策也站出了隊列.

"陛下,臣奉旨誅滅了反賊范質和楊光義,在其家中搜出了龍袍等謀反罪證,這是清單,請陛下和各位閣老過目."

范質為相多年,門生故吏遍天下,朝中不少大臣都出自他的門下,楊光義是禁軍將領,又曾擔任過樞密使,他為人豪爽,極有人緣,和不少大臣都交好.若侯云策要一網打盡,何愁找不到證據,何愁生不出證據.朝中至少有一半的大臣已是臉色慘白,目光呆滯.

侯云策目光從群臣面前掃過,大臣們在他目光威逼之下,都把頭低了下來.

幾個太監已在侯云策命令之下,推了一個大火盆進了廣政殿中,火盆是燃燒的是木炭,紅色火苗給大殿帶來些溫暖,只是,陷入恐慌中的大臣們仍然感到這些火苗就如冬天的北風一樣寒冷,距離大火盆較近的大臣則前胸後背都在流汗水,前胸是熱汗,後背是冷汗.

幾個太監又抬起一包事物,放在大火盆邊,雙手下垂,低眉順眼地立在火盆邊.

侯云策此時已正面對著群臣,聲音低沉地道:"先帝最大心願就是掃平群小,複我漢唐河山,三征淮南,盡取長江以北六十余州,北征幽云,收複幽云十八州.誰知天不假年,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

說到最後兩句,侯云策已有些哽咽,只是滿殿的文武都不知道手狠心辣的侯云策為何在這個時候,說起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一些武將以及兵部,樞密院的官員在心中暗道:"侯云策難道想打仗,不知這一次和誰交手."

想到要出征,這些官員心中反而踏實一些.

"如今,先帝未竟之事業,就由陛下率領我們來完成,契丹,北漢,西蜀,南唐,要在我們的鐵蹄之下化成齏粉,要讓仇敵在我們的長刀上瑟瑟發抖."

"要做到這一切,我們就必須精誠團結,消除一切可能內耗,我不希望我們再出范質和楊光義這類反賊.如果出現,我必然會用雷霆之擊來消滅之,大家請記住我地話."

眾臣極少在廣政殿聽到這樣地話,暫時按納住心中的驚懼,尖起耳朵聽侯云策的訓話.

侯云策說了一大段,就在大殿前走來走去,似乎在平息自己平靜的心情.

宰相王著冷眼看著侯云策.侯云策在大殿上走來走去,就如在點將台上訓話一般,這種明顯有違規制的行為在王著眼里特別刺眼.他偷眼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小皇帝,見小皇帝出奇地安靜,並沒有如往常扭來扭去.他在心中對著侯云策冷笑了好幾聲,暗道:"曹操也不過如此."

侯云策停住了腳步,走到大火盆邊,指著那一包東西.道:"這一包東西,全是從范質和楊光義府中搜出來的信件,我向大家保證,這些信件沒有任何人看過,直接就裝進麻袋了."


侯云策向著太監們揮了揮手,道:"把這些麻袋扔進火中."

麻袋入火盆,一下就竄起了熊熊火光.

眾大臣多是人精,看到侯云策的行為,都在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侯云策說了這麼一通,又把麻袋燒了,其實是在做既往不咎的表態.

果然,侯云策說出了最重要地話:"從今天起,范質,楊光義已經從大梁朝廷徹底消失了,往事不必再提,也沒有人會提起,如今天下未定.諸事繁忙.各位恪盡職守,把事情辦好就是對陛下的忠誠."

早朝散後,街道上巡邏地眾禁軍迅速恢複到平時的狀態,大梁府衙役也回到了府中,只留了少數便裝在城內,大梁城內的禁軍將領也沒有變化.大梁城,仍然如十一月十一日前那麼平安,甚至比那些日子更加甯靜,和平.

"這個世界離了誰都沒有什麼大不了,范質,楊光義皆為一代人傑,死了也就死了,很快就沒有人記住他們,看來,他們的生命並不比普通地軍士更有價值."侯云策回到府中,對著趙英發了一通感慨,他發出這個感慨還有更深的含義,大侯朝滅亡就滅亡了,日月依舊照常升起,天空依然群星閃爍.

趙英情緒明顯低落,見四周無人,便把頭靠在侯云策肩上,道:"圈禁了宗訓和妹妹,這未免太殘忍了."

侯云策知道趙英心中充滿矛盾和痛苦,用手輕撫了她的頭發,順著頭發又拍了拍她的後背,道:"等到諸事已定,就放宗訓和六妹出宮,宗訓是個有骨氣的孩子,心勁也高,等他長大一些,我給他一些船隊,讓他如徐福一般順洋而行,能否在海外打出一片天地,就看他的本事和造化了."

趙英驚奇地看著侯云策:"這樣做,能行嗎,阿郎不怕養虎為患."

侯云策神情有些落寞,道:"小英,這個世界之大,遠遠超出你的想象.在北方草原,藏有無數個部落,每當中原衰弱時,他們必然會下來.我們不會永遠強大,所以中原必然有時間會在在他們的刀下呻吟."

"是契丹人嗎?"

"不是,他們還在契丹人的北面,比契丹人更強悍,這是里奇部給我說的."

"在極西之地,有著強大國家,他們和我們一樣,有著悠久有文化,不是野蠻人."

"是甘英到過的地方嗎?"

"是的,但是甘英只是到過這些國家的邊緣,這是黑汗人給我說的.等我們掃滅群雄以後,就帶兵朝西走,會一會天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