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輪迴



皇宮屹立在金山河邊,依然如此巍峨,所有房頂,綠樹被一夜秋雨水淋過,倒透出些新鮮.金山河上游弋著無數的玄蛟船,玄蛟船上站著許多汴河水師軍士.

侯云策下船之後,所有軍士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一身長衫的侯云策不帶一人,信步走進大開著的宮門.皇宮門前整個齊地站著數排禁軍,禁衛統領崔正腰杆挺立,滿臉嚴肅,緊緊跟隨在侯云策的身後.他們兩人就在禁軍的注視下,向後宮走去.

侯云策對于皇宮並不陌生,可是此時走到皇宮的感覺和以前完全不一樣,林榮在時,皇宮中總有莫名其妙的威勢,而如今,皇宮就如一座普通的大園子.

走著走著,他禁不住抬頭看看天空,想起被燒死的母親和戰死皇宮的父親,眼角悄然有一滴淚水湧出,喃喃地道:"這是天道輪迴."

天空呈現出秋高氣爽的廣闊,刹那間,腦海中又浮現出了往日的另一些畫面: 林榮在世之時,每逢遇到值得慶賀的大事,總會叫來范質,王樸和侯云策等人,在宮中把酒閑談,有些也有叫上愛酒如命的王著;有時候,林榮也會把自己,李重進,張永德等皇族聚在一起,帶上娘子和小孩子,就如普通人家一樣,聊天玩樂;更多的時候,林榮在廣政殿召集重臣們議事.

區區一年的時間,竟有滄海桑田之感,英雄一世的林榮,為相多年的范質,嚴肅認真的王仆,能征善戰的楊光義,都隨著清風直上云端,或許他們都在天空中看著信步走在皇宮中侯云策,看著前朝三皇子重新走回皇宮.

世事紛雜,時局混亂不堪,容不得侯云策有些許軟弱,他很快就把這些雜念趕到了九宵云外.在林家奪權時,同親沒有絲毫手軟,自己最愛的母親也就死在大火中,骨灰都不剩.他平時將那場大火深埋于內心深處,今天控制了皇宮,往日的大火就雄雄燃燒起來.

崔正此時為禁軍統領,按照級別來說只是禁軍的中級軍官,由于皇宮的特殊位置,所有的大臣都不會把他當成中級軍官,正因為此,崔正臉上的表情也就和郭炯,時英等少壯派軍官相差不多,他們都想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更加平和一點.可是臉上的英武之氣卻不知不覺地顯露出來.

一個人內心充滿著信力和力量,總會發出這樣地表情,讓人覺得魅力大增,就算一個相貌平凡之人,只要到了高位,也會神采飛揚,而那些相貌有些缺陷之人,更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吸引力.

崔正緊跟著侯云策,在心里納悶:"天道輪迴是什麼意思?"他出生于曾經的天下第一大族,家族的修養讓他極有涵養,只是用心體會著這一句侯氏之言.

侯云策和崔正在宮中自顧自走著,宮女,太監遠遠地看到他們,都跪下來行禮.直到他們走遠才敢抬起頭來.

侯云策暗道:"即使林榮穿行宮中,這些宮女,太監也不會恭敬到別扭的地步,我也得學林榮,不能殺伐太重,能少殺就少殺."

小趙皇後和皇帝都住在皇宮左面的福臨宮,這是當年小趙皇太後初升為貴妃所住的地方.福臨宮里有山有水,景色怡人,更有一處高高的圍牆,和別地宮殿有著明顯的不同.

殿門前,侯云策止住了腳步,打量了一會圍牆,暗自道:"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意,連福臨宮的圍牆都這麼高."

來到殿門前有士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禁軍軍士.他們全部都手撫著腰刀,昂首挺胸地站在門口.青州人混在大梁群中,從相貌到氣質上和一般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可是只要十名以上青州軍士同時站立在面前,立刻就會有與眾不同的氣勢.

侯云策忍不住贊了一句:"青州兵果然名不虛傳."

福臨宮內,小橋,老樹,流水,繁花,宮女,太監.一切如往常一樣.侯云策剛剛跨過一座雅致的小橋,立刻感到了一陣陰寒,就如有一股冷風不停地吹在自己的後背上.


林宗訓手里拿著一柄木刀,站在院角的小溪旁,惡狠狠地盯著侯云策,突然,他舉起木刀,跳進小溪,就直朝侯云策沖了過來.林宗訓沖到中途,數名太監拼命地沖了過來,不顧林宗訓反抗,把他拉回小溪.

林宗訓用童音拼命地罵道:"侯云策,你這個反賊,我要殺了你."

侯云策被趕出皇宮時也就比林宗訓稍大,如今相同的事情又要發生一遍.他平靜地看著沖過來的林宗訓,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跨過小橋,走了十數步,就見到了坐在花園叢中的小趙皇後,宮女們全都部散在一旁.小趙皇後似乎完全不知道這邊的動靜,背影一動不動,顯得極為孤單和落寞.

"小女拜見大人."小趙皇後恭敬地跪在地上,對著侯云策行了一禮.

崔正心中驚了一跳,望向侯云策,卻見侯云策沒有震驚,沒有憤怒,只是眼光略帶一絲憐惜.

小趙皇後本來想用這等禮節來羞辱侯云策,沒有想到侯云策居然神色不變接受了她的大禮,這很有些出乎她的預料.她跪在地上,抬起頭時,眼光已充滿了恨意.

侯云策對宮女道:"扶皇太後起來."

小趙太後也是爽快人,既然用下跪的方式不能羞辱侯云策,跪在地上就沒有任何價值,她坐回在木椅上,別過臉,再也不瞧侯云策一眼.

侯云策對著崔正揮了揮手,讓崔正站到遠處,他站在小趙太後對面,約摸一柱香的時間,兩人都沒有言語.

小趙太後雖然年齡不大,久在宮中,見識了許多詭詐之事,意志力頗為不弱.她臉色蒼白地望著福臨門高高的圍牆,一滴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最終卻沒有流下來.

小趙太後倔強起來的表情與趙英極其相似,微微上翹的嘴角,小巧的鼻翼,簡直是一模一樣,以前她是皇後或皇太後的身份,侯云策從來沒有認真觀察過,今天可以說是目不轉睛地盯了半天,觀察得可謂入木三分.

侯云策用談家常的口氣道:"孤兒寡母,如何能應付危局,我這是為你們母子好."

小趙太後咬著嘴唇,道:"姐姐在哪里,我要見她."

"你暫時不能見姐姐."

小趙太後氣哼哼地道:"她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還知道害怕."

侯云策低聲呵斥道:"閉嘴,不准這樣說你姐姐."

小趙太後已經很久沒有被人責罵了,聽到侯云策出言不遜,語氣嚴曆,禁不住愣了愣,這一次,她的眼淚沒有控制住,一串一串珍珠般從白淨地臉龐落了下來,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些小小的淚珠.

侯云策對于面對小趙後有足夠的心理准備,心硬如鐵,沒有被淚水被軟化,冷冷地道:"這一段時間,陛下和你不能走出福臨宮,若試圖強行出宮,我就准備封掉福臨園,你不要逼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


小趙太後忍不住怒道:"先帝尸骨未寒,你就忍心囚禁他的兒子嗎?不忠,不義,下流,無恥."

"等到這一段危局過後,你們就能重獲自由,這一點我可向你們保證."侯大利又道:"東海和南海都有諸多大島,你們願意出海,可以帶走一部分兵馬,在海外去."

小趙太後根本不相信侯云策所說,咬著牙齒,瞪著侯云策.

侯云策轉身走出福臨宮之時,又看了看高深莫測的天空,暗道:"大火在大侯皇宮燃起以後,宿命就已經形成."

福臨宮門口,站立著一人.他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衫,長衫上有點點墨跡,頭發凌亂,眼睛充滿了紅絲.

"陳郎,你在這里干什麼?"

陳子騰道:"有一言,不吐不快."

左右都離開以後,侯云策見陳子騰神色不對,道:"有話直說."

"在下是里奇部人,為了里奇部,也為侯相立了些寸功,希望侯相遵守諾言,善待里奇部."陳子騰是林榮極為喜歡的翰林學士,長期隨侍在身邊,林榮駕崩前的聖旨,以及林宗訓時期的聖旨,多出自他的手筆.

侯云策誅殺范質之役中,所有聖旨都出自其手,也算是居功甚偉.

在侯云策的心目中,陳子騰是將來可來可以重要之人,這時說這些話,讓侯云策有些意外,詢問道:"陳郎何出此言?"

陳子騰沉默了一小會,臉上露出堅毅之色,道:"先帝對我有知遇之恩,臨終前囑我輔助今上,我這些天所作所為就如禽獸一般,我願意進福臨宮侍奉陛下."

侯云策目不轉睛地看著陳子騰,直言不諱地道:"進了這道門,以後出來就難了,你可曾想好."

陳子騰果斷地道:"我意已決,無怨無悔,請侯相成全."

侯云策在心中暗贊一聲,道:"也好,有你進宮打理,我也放心,雖然暫時不能出宮門,但是陛下仍是陛下,錢糧等物是不會缺的."又指著福臨宮道:"既然如此,你現在就進去吧."

陳子騰拱了拱手,大步邁進福臨宮.

侯云策感慨萬千地出宮,就在要出大門之時,又站住了,對崔正道:"要好好照看陛下和小趙太後,切切不可出意外.田淑妃不必留下,送她三尺白綾,也算留個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