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第九節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九節

被狄阿鳥撞倒的龍沙獾是龜山婆婆親兄弟的那枝。他冷不防,躬腰跑出許多步才紮在堅實的地上,登時就捂住最先挨地的胳膊,疼得“嗷嗷”叫。花倩兒知道他足足比狄阿鳥大了三歲,雖然個子沒怎麼長,吃的飯卻在那,格外擔心他的報複,就地逮了狄阿鳥,拖到齜牙咧嘴的龍沙獾那,想靠教訓他來平息別人的怒氣。

狄阿鳥卻把手放在額頭前,驚訝地像個小獼猴兒,咯咯笑著,問一旁傻眼的孩子和花倩兒:“跑得太快了。撞了塊石頭嗎?”

花倩兒哭笑不得,用一只胳膊別過他的身子,卡在腿上拍他的屁股。

龍沙獾忍痛擰牙,伸出胳膊看看劃痕,吸著鼻涕、疼氣嚷:“不疼!讓我們帶他去玩去吧。”花倩兒猶豫了一下,覺得無什麼大礙才放手。男孩子們這就引上狄阿鳥,腮幫子鼓勁,叫囂著往敖包所在的山上沖去。後面又出來的女孩子們有跑不過,只好停在後面叫人名字。龜山婆婆在半山腰里咳嗽。她看著天真爛漫的孩子們,羨慕得忘了合嘴,回過神後喘了幾口氣,給走到身邊的花倩兒說:“我都看到啦。你可別替他操心。他皮實,年齡又小。人人都想撈摸他幾下,逗他玩,哪會舍得欺負他。他昨天就和人家混熟了,夜里和幾個男孩子不睡,趴在敖包下怪叫。”

龍沙獾是龜山婆婆的侄孫,花倩兒不願承認心里向著狄阿鳥:“阿婆可不能縱容他。自小沒大沒小,長大還成?”

龜山婆婆沉默一下,收了笑容,用沙啞的聲音緩慢地問:“什麼是大?什麼是小?”說完,蹣跚就走。花倩兒回想起自己的過去,此時不知是她另眼看待,還是她的又一次的超脫,只是連忙扶住她,暗暗嚼味里面的話味。

※※※

狄阿鳥很快從山上回來,偷溜到花倩兒身邊,拿上自己的小弓,扯著她往後山去。花倩兒還在為龍藍采早晨所吐露的話意煩悶,帶了換換心情的想法,很容易就接受他去打獵的建議。一大一小帶著盤索,一路連跑帶走,不停地商量怎麼分配獵物。

花倩兒眼看陣陣的燕雀在遠處紮下,飛起,笑呵呵地逗他:“誰射的誰吃,好不好?”

“我每天都練箭。倒是沒見你練習過。要是你在我家,我阿爸一定給你巴掌。”狄阿鳥不服軟,氣喘籲籲地吹,“告訴你吧。一百步外的羊,我一抬手,‘咩’!一聲就倒。我阿爸這次回家看了,捋著胡須就喊:乖乖,百步穿羊!”

花倩兒“撲哧”就笑,忍不住奚落他:“看不出來,你一個小羊頭,還‘百步射羊’了。我倒只聽說過百步之外射楊樹,一箭把楊樹射穿的,這即表示此人射法高明,又顯示出他的臂力,開的弓超過三石。”

狄阿鳥略有些臉紅,抓了頭,強笑幾聲:“啊!不射羊?干嘛要去射楊樹?楊樹能吃嗎?我阿爸明明說是‘羊’的,不信,你問問他去。”

花倩兒無話,只好再問:“那你阿爸什麼時候留了長胡子了?要捋著胡子喊?”


狄阿鳥口結,一想便想出來了,說:“他捋著‘羊’胡子呀。羊不長胡子嗎。很多人都喜歡捋的,還喜歡捋山羊的胡子呢!”

花倩兒受夠他的胡纏,只好就此白了他一眼。

他們先奔逐獵物,享用了一番夕陽晚照,接著在一起對頭喘氣。花倩兒好箭法好眼力,自然不會空手,趟了兩趟林子,就提了三只野鳥,一只釘爛頭的死蛇。而跑也跑不動,射也射不遠的狄阿鳥,一直跟在花倩兒的屁股後面,想靠撿別人獵物來耍賴都做不到。

他累得一頭是汗,想到誰射的誰吃的前話,一邊咽口水,一邊拿了花倩兒的戰利品,打算用繩子拴住自己射,表明也是自己射的。

花倩兒肚子都笑疼了,只好問他:“阿鳥。拿出你的箭,走過去插上面不更好?”

“我射得中,干嘛要插上?”狄阿鳥老臉不見紅。他干脆自干自的,拿了打獵的繩子就拴鳥,拴蛇。穿了三只鳥,該往上系蛇了,他丟了那條老蛇到扣不緊的粗繩環里。老蛇卻“啪嗒”一聲掉到地上。他左瞅右瞅,只好把蛇撿起來,打個結,和繩子互拴。這時勉勉強強好了。但他卻無法把獵物吊到樹上做靶子。

他也累壞了,只好喘口氣,拿了把小刀,在地上刻了線,喊花倩兒下“憋死牛”。

這種棋非常簡單,就是一個邊框,兩條交叉線,一口井,只要記住站住中心,不要把自己的兩個石頭集中,就永遠不會輸。狄阿鳥下得多了,自己總結了危險,誘敵,塞路,只要第一步棋不死,就繞不昏頭。而花倩兒偏偏是輪到就走子,不得已交了學費。

眼看太陽很快沉下山去,山象失去了夕照的余暉,轉為蒼暗。這時回去,情形已經互換。狄阿鳥拖拉著一串獵物,花倩兒兩手空空。

※※※

就在他們去打獵的時候,為入夏變化的沼澤地換插標記的老奴隸回來,帶了幾個趕了牲口的年輕人上山見龜山婆婆。花倩兒帶著狄阿鳥回去,龜山婆婆正在和他們見面。為首的龍青水脊直肩張,要不是小時候打獵被竹簽紮過的鼻側鼓了塊肉條和老掀起的嘴唇有嚇人之嫌,確實有吸引女人的本錢。他帶著一身土狼的氣息,來到這里就開始四看,希望能看到心目中的女子,即使到了龜山婆婆面前也不收斂。

龜山婆婆是長輩,還記得他上次來拉攏自己站在他那邊對付龍大的事,心中頗有厭惡,見面就沒好氣地說:“你父親讓你來干什麼?別老是忘了正事。”

龍青水咧大嘴巴,老遠把臉湊上,說道:“能沒正事?!我來給倩兒下聘禮的。”

花倩兒腦海里熱度未退,還想著以後怎樣才能贏棋,進門嚇了一跳,拉住起勁拖獵物的狄阿鳥站住。帳里的幾個人聽到掀簾子聲立刻轉過臉。龜山婆婆見花倩兒黑著臉搖頭,就說:“她是我收養的孩子,說起來也算是你阿妹。看你說這話的德行?我以前不是說了嘛?她通過了考驗便會繼承我的衣缽,侍奉在長生天左右。”


龍青水呵呵一笑,說:“那有什麼?一邊生孩子,一邊做薩滿,也沒什麼嘛。龍大和靖康的儒巫走得很近,你要是不和我結為一個陣營,將來有後悔的時候。”

狄阿鳥半懂不懂,看劍拔弩張的氣氛燒著,卻也心叫不好。他不由拖著自己穿獵物的繩子上去,大聲地說:“是呀。看看你的蛇行。我也給我阿爸下聘禮來了。”說完,提溜著野鳥、老蛇往上遞。

“你阿爸的聘禮?!”帳里的人全懵了頭。

倒是龜山婆婆盯住一只頭癟下的雷鳥,哭笑不得。花倩兒眼見這樣的情形,聲色俱厲地喊狄阿鳥:“阿鳥。回來!”

龍青水除了貪慕美色,心底也別有打算,自覺以龜山薩滿的地位和威信,可以為自己拉攏不少親戚族人,此時,渾身上下裹了不少氣。他用眼神在龜山婆婆,花倩兒,狄阿鳥三角間回旋過,臉色緊接著一陰,問狄阿鳥:“你阿爸是誰?”

花倩兒心里一緊,怕狄阿鳥不知道深淺,給了他報複的機會。狄阿鳥倒一點也不把對方乍毛的氣勢當一回事,叉腰抬頭,頂著話回答:“我的阿爸?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又不是我的兒子?”“誰讓你罵人!這是我剛收的弟子。別聽他瞎說。”龜山婆婆給了他一巴掌,把他拉到自己身邊說,“你們還是連夜回去吧。這里都是女人,不便留你們住下。”

龍青水不懷好意地大笑,順便提道:“我倒真忘了正事。龍大要我阿爸開阿瑪森大會,讓方圓幾百里的大小伙子人都來射箭,賽馬,跳駱駝。那我就想啦,沒阿姑不行,因而見阿爸有意讓一個從中原來的老山羊殼子主持,還給他頂了嘴。”說完,這就低喝一聲,帶著身後的人就走。

他走後,帶來的壞氣氛卻還留著。龜山婆婆一屁股坐下去:以龍青水的口氣來看,這不像是假的,而一問就可澄清的事實,也沒必要危言聳聽。可一旦真有阿瑪森大會,身為族中薩滿的自己一點兒信都沒得到意味著什麼,那就像是祭祖時分不到肉一樣的呀。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卻又無可奈何,感覺狄阿鳥用手輕輕地摸她的手,就把他摟在腿上,低歎道:“長生天哪!”

※※※

阿瑪森大會是山族人的盛會。

流傳不衰的口頭傳說曾這樣記述:許多年以前,在紅沙河上游和阿林布兒河干地區住著一個古老的部族,部族中有個非常傑出的獵人。他制作了一種失傳了的箭頭,能射死任何飛禽走獸,因而使部族日益富足。其它部族都很羨慕,紛紛派出勇士到達一個叫瑪森的地方,在那里表演自己的絕技,想以此換取這種箭頭的制作方法。但是,他們引以為傲的絕技都被那個部族的人比下去了,最終不得不選擇臣服。

傳說在悠悠歲月中流傳。能召開阿瑪森大會就意味著這個族枝開始強大,具有非同尋常的號召力和讓人折服的實力,隨時可以充當別族的保護者。

花倩兒按照龜山婆婆的吩咐,找了她指定的重要人物詢問,立刻就證明了它的真實性。只是和龍青水有出入的是,開是一定了,什麼召開還不一定。畢竟,盛會要選擇剛入夏的時節,這時剛決定,似乎有點晚了。

問了這些,她放心不少,但也只能說是替龜山婆婆放心。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她在某一刹那對狄南堂動情之後,看待這種事,就像吃了蜜再去品嘗水果,覺得它寡淡如水。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甚至仍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前幾天還信誓旦旦地要成為一個侍奉上蒼的薩滿,如今卻反悔。


有時,她的腦海里會反複地問:那會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王顯都對他忌憚三分。他在燕沿子里長大;家里掛著自己都開不動的硬弓;身上有著與眾不同的沉穩,雍容大度的自信;侄兒竟騎了一匹和龍妙妙一樣的小馬。

她心里明白,龍藍采已經有心,很快會和自己進行一場爭奪男人的戰爭。自己雖不怕敗在她的手下,卻不能不顧上下之分。所以,直覺告訴她,如果不抓住目前的機會,看似失之毫厘,將來的命運必是差之千里。

帶有這樣的認識,她走在龍家的錯落參差的院落里,真有點怕碰到龍藍采。

然而,但凡是你怕發生的事情,它往往出乎意料地發生。剛轉了個彎子,龍藍采就冒了出來,還老遠就以不快的眼神瞪住她,問:“啊呀!你昨天去哪了?別瞞我,快說。”

花倩兒見她莫名其妙地上臉,有點擔心龍三求婚不成,給她說了什麼,便回答說:“我昨天去了那孩子的家。可他阿爸出門了,我就給他帶了點衣服什麼的。”

龍藍采“哦”了一下,說:“我昨天想給你一塊去的,去看看他妻子長什麼樣。可一回頭,你就不見了。害得我等了一天。今天,你去說服那孩子的阿爸不?順便帶上我,我就說我也是阿姑的弟子。本來也就是噢?!”

這是花倩兒意料之中的話,她也不問對方何出此言,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說:“阿婆讓我打聽阿瑪森大會的事,我剛在大爺那里問過,得趕快回去說給她聽。”

“都現在了,也要回去?”龍藍采抬頭看看天,已經是下午了,隨即危言聳聽地說,“可別被哪的男人摁了,褲子一拔。嘿!”

“還沒哪個男人有這麼大的本事。”花倩兒說,“我得趕快走了,不然越耽誤,天越晚。”

她一出來,就發現自己沒多想,而龍藍采也不是一般的粗心。天色有點陰,夜里非是黑咕隆咚的瞎子夜不可,根本沒有走的可能!

今天是回不了自己的小草房了,自己去哪?她倒真的遇到了難題。

她沒頭沒腦一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走的竟然是去狄阿鳥家的路,不由大吃一驚,立刻被長生天的旨意鎮住。這就再無可說的二話,只得敲馬加快。可畢竟,不管是吃晚飯還是住下,都不能顯得沒有廉恥,她心里就為翻找個合適的理由犯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