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四節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四節

同情花倩兒的喜鵲記得龜山婆婆,等她回頭叫來老人,龍藍采已經氣喘噓噓地坐在一塊石頭上,大聲逼問他們夜里都干了啥。龜山婆婆蹣跚來到跟前,不禁落下混濁的眼淚。她走過去,彎下去,撫摸花倩兒那布滿汗珠的面頰,見她極力忍耐地蠕動,心疼地抱攏起她的身子,回頭大聲責問:“一會好得叫她姐,非要她做你的侍從!一會就想要人的命。看你還像話不?!”

龍藍采倔強地看往一邊,眼淚在眼睛里打轉,爭辯而吼:“你問問她?她跑去跟人家睡,對得起我哥麼?!”

急了,她又喊:“都是你教她的?!”

龜山婆婆氣得臉色發白。

皮肉之痛讓花倩兒的愧疚感減輕了許多,她擋了一下讓自己昏沉的陽光,無力地扶住龜山婆婆,啜吸道:“我不礙事的。大爺找你還有要緊的事,上去說吧!”

這話讓龍青云打心坎里不是滋味。他覺得花倩兒挨著打還記著自己有事要談,分明是識大體的女人,而自己卻也想在這里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去找男人睡覺了,的確不應該,這就端起少有的架子,看住龍藍采說:“別鬧了?!”

隨即他指派手下說:“看住她。再胡鬧了用繩子捆。”

龍藍采見他的目光一改沒大沒小樣,變得懾人心神,也只是口頭不服。

王芳草倒惦記那一拳,仗著龍藍采會給自己撐腰,叫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看上這狐狸精了。”

龍青云騰了真怒,見龜山婆婆和花倩兒往上走,孤女寡婆的背影悲涼,便給旁邊的人說:“連她也看住嘍。她再敢沖我放個屁,你們就用耳刮子教她說話。我看,都她在底下挑撥的。”

王芳草的確在底下添油加醋地挑撥過,尤其還拿出花倩兒曾誘惑白碧落,白碧落堅貞不惑的內幕空穴來風地渲染,不然龍藍采哪能見面就能火冒三丈的理由。她聽得龍青云這麼針鋒相對地拉臉,大腦里“滋啦”直響,半點也忍受不住,立馬反駁。

可剛一開口,龍青云身邊的武士就給了她一巴掌。王芳才一下驚呆了,她印象里的龍青云都是一幅膿包樣,哪像現在這樣又凶惡又陌生,差點連怎麼去哭都忘卻。

龍青云不管她,看龍藍采又上勁,就說:“你先問問她有沒有挑撥。阿哥怎麼疼你,你心里該明白,有沒有向著別人的道理?等問好了,阿哥給你想想辦法。”

※※※


進了龜山婆婆的暗帳,龍青云再沒有見到花倩兒。

他借看大女龍琉姝的機會張望,心中湧出幾分淡淡的惆悵。

這個時候,龍琉姝正在泉水邊舀蝌蚪。她但見狄阿鳥坐在不遠的石頭上發愁,就使勁用水了撩他。激過的水花亂珠子一樣濺去可見底色的水紋里,發出“嘩啦”的水聲,使得挽著褲腿樣摸魚的龍沙獾怕驚跑自己的魚。他忍不住提醒狄阿鳥說:“阿鳥。快跑!”

正鬧著,土玉帶幾個孩子飛一樣來喊:“你阿爸來了!”

龍琉姝還沒什麼舉動,卻聽“撲通”一聲,一抬頭,見狄阿鳥一腳踩到水里去了,不顧褲腿沾濕就往岸上涉,還得意忘形地舞手,便挪動幾下,堵了他的路嚷:“快叫阿姐,不然不叫你去。”

狄阿鳥大急,彎腰豁了一片水開路,把堵路的龍琉姝潑濕,上來見她閉著眼睛無目的地尖叫,玩心又起,就掂了一只腳,在她撅起的屁股上輕輕點一腳。龍琉姝重心不穩,緊張地“啊,啊”大叫,但晃了幾晃,還是嘴巴朝下地栽去淺水。她亂撲亂打中“咕咕”嗆了兩口水,又覺得胳膊被淺水里的石頭擦到,蠕上岸就嗚嗚地哭。

顧不得來告訴自己的人又喊“琉姝,你阿爸”,她就揮著眼淚,飛快跑去攆狄阿鳥,口里大聲地威脅:“逮到你看我怎麼樣?”

狄阿鳥光著腳一路,從慢走的龍青云兩人身邊跑過時,把後面一身濕水的龍琉姝拋在龍青云面前。他跑了一路,又尋又喊,卻是山遠音回,偏西之日發亮發燙。一回頭,但見龍琉姝被人疼惜地抱起,撐出胳膊指住自己,幡然醒悟到什麼,心中一片蕩動。

“也不說清楚!騙我。”他黯然嚷道,接著低著頭,轉去荒地,踩著硌腳的石頭和野草叢慢慢地往上走。很快,一只蒺藜紮入他的腳,他也不喊半聲,只是跳開後,把腳撐起來,低頭去看、去挖。

逢到龍青云向上看,只能見到狄阿鳥孤零零的一背立在亂石地頭,連影子都因距離和高低不同而看不到,便問吃了大虧的龍琉姝:“這是誰家的孩子?好像比你還要小。”

“倩兒姑姑撿的。聽土玉姐姐說,他的阿爸給不起阿婆牛羊,就是不來接他。他天天都等,卻等不到。”龍琉姝撅著嘴巴說。這時,她終于想好了怎麼報複,就遠遠沖狄阿鳥大喊:“烏鴉鳥,你阿爸呢?!你阿爸不要你啦!去死吧。”

“是呀。他的窮阿爸不要他了。”龍青云撥動她的濕發,親昵地抱著她往山谷下去,“你的阿爸卻出牛羊讓你來學習,愛你的阿爸不?”

趴在一塊石頭上,狄阿鳥眼睛通紅,極力控制自己發酸的鼻子和眼角,不甘心地回答:“我阿爸有了點事,還沒來得及。”

他看著人家父女消失,才從石頭上揀路,沖無人的野地里小心地走。

他邊走邊玩,不一會就恢複了開朗,找到翹課的感覺,哼著帶著“牛馬羊”、自己也不知道的詞調邊走邊晃,直到看到龜山婆婆在另一條路上才停下。這是一條隱蔽的路,龍沙獾他們都警告過狄阿鳥,說這里有妖怪,不讓來。狄阿鳥但看著龜山婆婆走過消失,心里發虛,卻沾沾自喜地想:我就來。你們都害怕吧,我回去就說給你們,讓你們也害怕我。動不動就敲我的頭,我是羊毛球嗎?

雖然是這麼想的,他已左右警惕,呼吸加重,不斷用一句胡亂找來的“子說,沒壞力亂神”來哄自己。這樣揉著有點癢的眼睛,悄悄走了十多步,山色陡陰,太陽也突然不見了。他只覺背部一陣陣發冷,不禁緊張地往四周看。


這時,悚然的風吹洞穴聲又急又怪。他當即耳朵一豎,扭頭起來就跑。跑不多遠,自覺得自己不像好漢,不禁“呵呵”一笑。

而後,他明知有龜山婆婆在前面卻不當她在,只是沾沾自喜而又自欺欺人地誇耀:阿婆常常來的。她怎麼不怕?她會念的法術,我也都會。

安撫了自己,他這就凝出慎重的眼神,一點一點地移回原路,慢慢兒往下走。這時,太陽又開始照耀,將他的影子照成躡手躡腳的老怪。

這更鼓舞著狄阿鳥走下斜兀的岩陰。

他沿著雜湊的石頭片鋪成的路,往下,再往下,漸漸找到一個很大的洞,發覺風吹怪石聲早就沒有了,連忙念了幾句咒語,丟了一塊小石頭進去。

“誰?”龜山婆婆略微嘶啞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狄阿鳥心中狂笑,卻又紮起老怪拔根的架勢往里深入。

里面很暗,火光在洞壁上塗抹了一層蜜油,升起幾分靜謐和神秘。投眼望去,滿洞都是人物蟲魚,大如手掌,小如棗核。雖然狄阿鳥還弄不明白什麼叫感動,心靈卻也生一種重來也沒有過的顫動,他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慢慢地走覽。

那些牛羊馬熊,金翅鳥,龍虎獅,和各種各樣姿勢的人就像亂魚一般從眼前游動,之間印著的祈願文、頌辭、咒語和火焰猶如騰動的力量和神明,使狄阿鳥忍不住用手指放在上面,劃著走。他邊走邊想:它們是妖怪,還是妖怪的畫像?

不知不覺,他停留在一個彎身射虎的人面前,羨慕地去摸他的弓。

他用指頭反複地描,卻覺得阿爸射箭時和這人的姿勢一點也不一樣,更不會把身體使勁往後弓,就把吐沫吐到指頭上,去摳里面的填料。

突然,龜山婆婆的說話聲響起,把他嚇了一大跳。他只好分下心,往里再走。

這時,龜山婆婆的話清楚了,卻是厲聲地嚷:“一天兩夜呀!你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丟了正事,不回來告訴我一聲。你被人家打,活該被人家打。既然你心不在長生天那里,我看你還是遲早嫁給青水算了。”

“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一個低楚難過的聲音在里面響起。狄阿鳥一聽就知道是花倩兒阿姨的,心里不禁惱恨,頓時把龜山婆婆從慈祥可親的地位拉到惡毒的巫婆之列。

“我也是為你好。你就好好呆在這里面鑿畫,等我叫你出來你再出來。”龜山婆婆惡狠狠的口氣稍有收斂,歎得一口氣,用事實洞察的語氣說,“她今天要是殺了你呢?!誰能攔!”

“我不怕——”花倩兒說。


“可是我怕。”龜山婆婆幾乎是老淚縱橫,“你不安分呀。你!我看你還是嫁給青水算了,你想要什麼。你說!”

狄阿鳥覺得龜山婆婆是逼可親的阿姨出嫁,想起自己的“阿媽”還沒著落,又氣惱又在心里叫:“千萬別答應。”

接著,里面響起“噼啪”打人聲和悲回的咽氣聲,一時間,又有風吹嗚山洞,如蕩淚之哀。狄阿鳥心中疼痛。但他並沒有跳出來,而是悄悄地往後退。

※※※

從洞窟中出來,他不動聲色地回去。

龍琉姝把阿爸帶來的桑椹等吃的分給大伙,只等著眼氣狄阿鳥,但看他出現後就時而沉默,時而咬牙下定決心,任自己怎麼逗不理,還是決定原諒他。

但她卻把這種好奇保留到晚飯。

晚飯時,男一排,女一排地坐著。大伙又說又嚷,又打又鬧。即使龜山婆婆威脅,誰再吃飯時說話罰他坐課,但也半點沒用。來往拳飛湯潑,雞飛蛋打。卻只有狄阿鳥熬湯沾水,埋頭猛吃猛喝,顯得格外獨特。

龜山婆婆覺得他聽話懂事,心里滿意,不由多看他兩眼,注意兩下,卻在不知不覺中發現他吃了個差不多後,趁旁邊的大個子龍血隔了自己去打另外一個,攪鬧一團時,把小手伸在一塊肉干上。

眼看他邊張望邊用手掌搓了幾搓,龜山婆婆就立刻察覺到,這家伙對那塊肉有意思。那他為什麼不拿起來吃掉呢?她一邊奇怪,一邊再若無其事地留意,一直等到狄阿鳥把肉拉到桌子底下,接著起來往外走,才收住眼神。

隨即,她看到龍琉姝丟了吃了一半的飯跟出去,不知是不是偶然。

龍琉姝是覺得狄阿鳥還在賭氣不理自己,哪想狄阿鳥有偷攢干糧,偷逃回家的決心?她自後趕上,故意毫不留情地去威脅,還拿出偷肉也是小偷的理由。

兩人只一下對峙,眼神交回幾下,狄阿鳥就恨不得咬她兩口。

但他卻掩飾住本意,摸出反正也暴露出來的牛肉,放到龍琉姝手心,又委屈又傷心地說:“我想把它送給阿姐呢。聽說你那一夜都餓哭了,我聽得難過。”那一夜是哪一夜?龍琉姝夜里餓沒餓過已經是次要的了。她又驚愕又感動,立刻提前和狄阿鳥和好,掏出了一大把零食出來,接著又拉他回去等自己吃飯。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是要通過龍沙獾那里,就停留了一下,去龍沙獾那兒偷問,狄阿鳥是不是因為她餓而難過。

龍沙獾想也不想,“哇”地一回頭就嚷,以此來羞狄阿鳥,狄阿鳥假怒假笑,只是想再趁機藏吃的,龍琉姝卻追了他幾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