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五節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五節

龍琉姝填過阿爸帶來的零食,又分心說話、打鬧磨了食性,飯吃一半,再也吃不完。龜山婆婆知道她總以聽話懂事自居,倒覺得她是真吃不下了,便網開一面,許她掉了嘴巴。她高高興興地出去,回頭去牽狄阿鳥,才發現自己伸出去的手竟捏了一把沒吃完的剩物。

“你真笨!我吃不下了,夜里不會餓的。”龍琉姝雖以為他是怕自己夜里會餓,可還是敲著他的頭訓。

狄阿鳥立刻利用她的誤會,嘀咕說:“我以為你會餓呢。”

龍琉姝無奈地搖搖頭:“丟了吧。”

狄阿鳥“嘿嘿”地笑,誘導說:“咱們去訓狗吧?好玩得很,看它聽話就給它一點吃的。”說完,他就拉著龍琉姝飛快地跑。他們跑到幾只牧羊犬面前時,它們正在木瓢上吃自己的晚餐。

狄阿鳥想也不想,“啪嗒”一腳,把為首的大狗的食瓢踢翻。

大狗和他還不是很熟,“嗚”地一聲就叫。狄阿鳥眼看它凶光畢露,“吱溜”一聲就跳到一旁。大狗受不得這般挑釁,又搖尾巴又按前爪。龍琉姝怕狗咬狄阿鳥,對著狗頭又叫又打。她費了好大勁,剛將它驅趕去,狄阿鳥已得意洋洋地問她:“好玩吧!”

“好玩?”龍琉姝扯了他,又氣又急地嚷,“咬了你就不好玩了!”

狄阿鳥挨了幾下,卻半點也不受教訓,又飛快跑去那只狗身邊,腳丫一伸,“啪嗒”一下,又將翻了的狗瓢踢跑。

此狗已經弄不明白狄阿鳥為什麼老欺負它,猛地退了幾步,抬起奇怪的眼神,嘴巴里嗚嗚。這次,狄阿鳥沒跑,隨手把手里的食物掰去一塊仍在狗面前。狗聞了聞,大搖尾巴。狄阿鳥等它吃完抬頭,後退幾步,把剩下的都拋在腳下,然後趁它吃東西的時候摟了它的脖子撓,回頭在龍琉姝那扳面子說:“我剛才是嚇唬你的。”說完,他邊扭著狗頭走,邊向龍琉姝要那塊肉。

他們倆人一狗溜達一圈,回頭到玩耍的大小孩子那,已有人在喊:“狄阿鳥和龍琉姝是一家人!”龍琉姝這下倒沒有再追趕,只是冷冷一哼,問狄阿鳥:“一家人就一家人。反正你阿爸也不要你了,你就給我阿爸做兒子吧?”

※※※

狄阿鳥日日攢食,把收集起來的餅頭,干肉都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小革袋里。他眼看自己拉攏的大狗越來越聽自己的話,不見自己都不去趕羊出谷,將來定能一路忠實自己,便把全部的目光伸向無辜的羔羊們。

以他相羊的經驗來說,羊要足夠大,能經得自己騎,自己要在逃跑前騎服訓好,有角抓,有奶吃。

所以,他決定有備無患,要看准挑好了再走。

其它男孩子練過身體後就來找雄羊較勁,他卻一大早就揪一把鮮草,鑽到羊圈里和大小羊兒一起咩咩叫。女奴們只是覺得奇怪。一日,他們正和同伴笑談阿婆最小的弟子,就見狄阿鳥一臉沮喪地跑來問其中的巴珠:“巴珠,我怎麼從來也沒有見過長有長角而又有奶的羊呀?”


山羊瘦而矯健,難騎,雖然公母都有角,母羊的角終究沒有公羊長。也正是這樣,他的話才沒出太大的丑。

不日後,他終于物色了一只雄山羊,又記得人總說到備用馬匹,便毫不客氣找了幾只母山羊。眾人都以為他在研究羊角長短問題,都一笑了之。龜山婆婆聽說了,還特意把他領到山羊的面前,教他怎麼看羊:“這是山羊。要分清並不難,綿羊嘴巴上有兩個皺褶,吃草不挑食。要記住,做人要像綿羊一樣誠懇。……”

狄阿鳥嘴巴里不說,心里在想:那為什麼還要養山羊?信你才怪。反正我挑好了,要做的是騎山羊的人。

※※※

在准備的過程中,他不止一次地偷溜到花倩兒所在的岩洞,給她打氣,許諾阿爸一定來救她。

花倩兒從來也沒有懷疑過他會有要逃走的打算,只是反複告誡,不許他把這里沒有妖怪的事告訴別人。而這時,如果她從頭到尾看看岩壁,就會發現狄阿鳥修改而成的傑作——撒尿的小孩,大狗達哈哈夜睡夢骨頭,小鳥上天……圖案。

龜山婆婆也不會注意到。

在幾天前,若不是龍藍采得大鬧,她的心情是極好的。

她當著龍青云的面說,阿瑪森大會需要排火十二重,三十薩滿獻牲夜舞,狼行百步而嗥月,虎伏地化貓……,除了自己沒有人懂,而龍青云一直都點頭。她相信,龍青云聽了她的話,雖沒保證什麼,但遲早也會再來。可幾天過去,可那邊還是沒有回話。

她心里越來越不安,但見唯一能說心里話的人卻不是時時在身邊,也沒法去打聽消息,越來越想取消對花倩兒的懲罰。但愛之深,恨之切,她仍然不願意讓花倩兒不謹記自己的教誨,而招致禍端。

為此,她囑咐了幾個弟子看家,自己帶著女奴,辛辛苦苦去了鎮上……

※※※

又一個夜幕低垂時,花倩兒始從煩悶的岩洞中出來,坐到谷中禁地的簡舍邊換氣。

這與岩洞的另一出口相連的山谷,正對著龜山婆婆的敖包。它原本是真正的苦修之地,只為清修的弟子提供清水和干糧,可近幾年來,除了龜山婆婆、花倩兒和已死去的老奴,再也無人下住,草舍周圍長滿供野狐夜貓出沒的荒草野棵。

是時,花倩兒還苦于不知牢獄中的人是否安然無恙,只能緊緊握住那塊黑石,在抬首遙望、寄心明月時將它貼近胸前。

細風蕭蕭嗚嗚鼓在耳朵邊,只讓人更覺星夜淒清孤冷。

就在月光稍微一隱時,不知從哪名弟子的嘴下傳出七孔骨笛的樂聲。那清音在夜空中舒,如煙云襲籠鏡棠月湖,如風雪夜歸,透出不同常人的憂傷。


那是長生天低沉的憐惜嗎?

她心中又是一次擔憂,默默地問:你回頭朝我一笑,那是如此的自信,千萬不能是安慰我們的呀。

“你手里拿的是什麼?”一個突然聲音響起。花倩兒回頭一看,見似乎是一夜老到盡頭的龜山婆婆在女奴的攙扶下來到,不禁嚇了一大跳。藏起手中的石頭已晚,她只一看那直盯手掌的目光,心里就“咯嘣”直響,不得不早一步把“石頭”舉起來,難以自然地道:“阿鳥撿的髀石,非讓我給他看著。”

龜山婆婆去鎮上回來,受到的打擊是沒法想象的。龍二和龍三都說是自己主辦,口頭上說得好,其實是半點不尊重自己,竟然說,想主持也行,不給報酬。她一回來就想給花倩兒說說,但在背後注視了花倩兒那麼久,見這個愛如己出的女弟子拿了什麼東西癡然望月,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在嘴角掛起一絲的苦澀,默默地想:她的心被明月帶走了,不記得我呀!

于是,她這就湊上手掌,做了個要的動作,問:“真的?”

“真的!”花倩兒忐忑不安地把石頭放到她手掌里,生怕她看一眼,辨認出來,或者當成隨處可見的石頭扔掉。

龜山婆婆問:“那我替他看著,好不好?”

花倩兒默然,隨即見她一揚手,口中“哦咝”一聲,不禁大叫:“別!”

但為時已晚,再看,她攤開的手掌上已空空的了。

一刹那間,花倩兒頭也暈眼也花,茫然中也不知道自己大喊了些什麼,醒悟過來,就見龜山婆婆又怒又吃驚,只好不再沖她嚷,噙著眼淚跳到黑地里又找又摸,到處問山公地母去哪了。

龜山婆婆渾身都在哆嗦,還不敢相信一向乖順的花倩兒,養了十余年的女兒竟用那樣的眼神,那樣地凶惡,邊要了女奴的胳膊,邊失望地念叨:“我把你養大。好哇。你倒學會罵我了,學得好呀!看我這樣了還凶我!巴不得我死麼?!”

她仄仄地走,即使聽得花倩兒的啼哭也不肯原諒,只是蜷身拄杖,一口氣回到自己的帳篷,躺在自己的被褥上。丟了魂一樣扯過被褥後,她才把實際上並未丟掉的石頭放在床頭,用幽幽的豆眼看著上面的帳頂不放,心想:終究不是親生的呀,她和自己的血脈不連,不疼呀!

迷迷糊糊,她閉了眼。睡夢中,花倩兒仍在痛哭,鑽心一樣哭,抓住自己不丟,硬說自己丟了她的寶石,不禁猛地轉醒。她要女奴起身去看一看花倩兒在干什麼。女奴出去就回來,給她說:“她點了火把,大概還在找那塊石頭。”

“就不能來問問我怎麼樣了嗎?”龜山婆婆低聲咕噥一句,等女奴一走,眼淚便已橫流。

夜色已開始緩慢褪卻,她才知道一夜就這樣過去了,花倩兒竟然找了一夜。

她漸漸開始轉為悔恨,心疼,一下忘記了花倩兒對自己的忽視,費力地爬起來,走到帳外看。果然,火把在,人依稀可以看到。這下,她再也忍不住了,在被褥中摸過石頭,這就又叫女奴,讓女奴帶著自己去。

她握著石頭,心里叫著“傻乖乖”,腳下已是跟跟斗斗,只想一步沖到山谷。到了山谷,才發現花倩兒一頭是汗,面前擺了一大堆黑石頭,又挑又撿,又是對著一片金葉子耀又是對著石頭和銅佩耀。

“你拿金子照,拿石頭照,能找見它的樣嗎?我的傻孩子呀!你該不是被土里托庫力大神附了體?”龜山婆婆顫顫巍巍,顫顫巍巍就問,她再一看,花倩兒的十個手指頭上都是摳出了的血和泥,眼淚情不自禁地落。


花倩兒低聲嚷:“它是我的命呀!”

龜山婆婆慢慢地伸出手,手上一顆黑石頭。她問:“它在這里。我哪里丟了?!”

花倩兒猛然一嗆,痛苦大哭。

※※※

龜山婆婆從疼惜、憐愛中漸漸冷靜,陡然記得花倩兒用金子耀時的情景,不禁想起龍百川要找之物,猛然托起石頭看,但見它毫無出奇之處,仍喃喃地說:“分辨金子和石頭的寶貝?它怎麼會在你手里。”

花倩兒不承認,只是說:“不是。”

龜山婆婆突然被湧來的失落沒浸,渾身更是被剝了筋一樣,再無半力。她愣愣地站了良久,心越來越涼,干脆問:“說是又怎麼樣?怕我給你搶去?!”

“不是!”花倩兒記得狄南堂的信任,不敢肯定她會不會交去給龍百川,只是咬緊牙否認。

“你?!你個死丫頭!”龜山婆婆輪了拐杖就想砸她,但還是沒有落杖,就覺得頭暈,她猛地偎住女奴,頭也不回地說,“我們走!”

※※※

回到帳篷,卻是花倩兒跟來。

龜山婆婆覺得她終究愛自己勝過這塊石頭,連呼:“倩兒!倩兒!”卻不想,聽到一出口就是要石頭的話:“阿婆。你把石頭給我吧。我日後更孝敬您老人家,再也不惹您老人家生氣了!”

龜山婆婆真挺不住了,一頭昏了過去。花倩兒大驚失色,又掐又捏,看她出了一口氣,邊把她手里的石頭拿在手里,邊讓愣愣站著的女奴去熬碗蘇合水。龜山婆婆漸漸醒來,長籲了一口氣就問:“你就愛塊石頭愛過你阿媽的命嗎?”

花倩兒呆了,見她看往手心,又看看自己的手里的石頭,這就把它補過去,掛著淚痕婉轉微笑,柔聲說:“我不要了。不要。我看著你沒事就好!但你不能把它給別人,也不能給別人說起,好嗎?”

她叮囑龜山婆婆好好休息,出來又督促女奴用心,這就下到下面馬圈,捋過一匹烈馬,朝鎮里奔馳。